唇間那抹血色將夜天溟一雙細長的眸子襯得分外妖異:“好,不愧是鳳鸞飛,所以你永遠不可能是纖舞!”
“被人陷害的滋味怎樣?”鸞飛冷冷地問道,“被自己身邊的人出賣,即將一無所有?!?/p>
夜天溟心底生怒,眼前卻突然一陣暈眩,“你……”他踉蹌扶了長案,“你給我喝了什么?”
鸞飛笑著,“你應(yīng)該很熟悉,離心奈何草?!?/p>
夜天溟愣了愣,似乎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不由便笑出聲來:“你應(yīng)該用鶴頂紅!我早就活夠了,纖舞死了,我活著又如何?”
他身子搖搖晃晃,面前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卻變得如此熟悉。紅衣翩躚,輕歌長舞,玉樓宴影,上陽三月新春時,風(fēng)正暖,花正艷,娥眉正奇絕。
“纖舞……”
鸞飛靜靜看著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淚水,“我愛了你一生,隨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后,你想著的念著的愛著的,還是纖舞。”她跪下來,伸手撫摸夜天溟的臉:“不過現(xiàn)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們一起還了欠下的債,等見到了纖舞,我也把你還給她?!?/p>
她執(zhí)起那盞明滅不定的燭火,慢慢地劃過紗帳、窗帷,艷紅的舞衣在驟然明亮的火焰中帶出一道絕然的風(fēng)姿。
火起勢成,她在夜天溟用過的酒杯中斟滿,就手飲盡,輕輕念道:“常來夜醉酒,月下霓裳舞,胭脂玉肌雪,唇齒瓊液香,笙歌滿春院,橫波媚明霞,輕飛牡丹裙,臨水看君來?!?/p>
秋夜風(fēng)高,烈焰長飛,終于映紅了上九坊的天空。
圣武二十六年秋,溟王謀逆,事敗,畏罪縱火,焚府自絕。帝詔,溟王出皇宗,除爵位,眷屬七十六人入千憫寺。
溟王府一夜大火,如同當(dāng)年東宮焚毀,風(fēng)流落去,只剩下了斷瓦殘垣。
因前幾日微有不適,卿塵一直便未進宮,再次踏入這殿宇連綿的宮闕,突然竟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似是一夜秋風(fēng),已換了世顏。
宮闈生變,朝政紛亂,北晏侯虞夙卻恰在此時上了道稱病請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預(yù)料,四藩趁隙欲亂,已是迫在眉睫。
卿塵自致遠殿中走出,有些出神地立在那里,御苑中不知何時開了盞盞秋菊,搖曳纖弱,素色如雪。
她將手掌輕輕伸開,湛湛秋陽在指間映出近乎透明的瑩白,隱約可以看到絲絲血脈川流其間。
或許這個身體里真正流淌著的便是權(quán)臣閥門的血,憐憫亦或優(yōu)柔如此的輕渺,翻手亦可覆雨為云,將別人的命運傾覆于指掌。
只是即便罪有應(yīng)得,究竟誰有權(quán)利去審判,去懲戒,這審判與懲戒又究竟是對是錯?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陽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幾個常侍女官引著在苑中玩耍。
遠遠看著那小巧的身影蹣跚學(xué)步,卿塵心底有一絲酸楚微微泛上。
金檐丹壁的宮廷,在孩子眼中似是華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長大后,歷盡紅塵萬丈,是否依舊記得這瓊宇仙境中曾有的嬉笑與歡鬧。
多少人困在其中,為權(quán)癡,為情狂。鸞飛之癡狂,寧愿與夜天溟同歸于盡,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遺書托孤,以身還情,以命抵債,卻又種下新的孽緣輪回。
她從未想問夜天灝是不是會原諒她,亦從未看到同樣的癡戀心碎,只因愛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錯已終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親的離去,終日哭鬧不休。卿塵無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請夜天灝。
許是血脈相連,孩子見到夜天灝竟然停止了哭泣,張開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瞳仁烏黑清澈,映著雋雅面容蒼白如死。
狠心棄子,她終究還是愛著九弟。夜天灝語出哀痛,卻當(dāng)即入宮請求天帝準(zhǔn)許收養(yǎng)嬰兒,天帝沒有追究只語片言,默然應(yīng)允。
鸞車離開宮門,駛在回府的路上。卿塵輕輕掀開繁華重繡的錦簾,秋陽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談,或叫賣,或閑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