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他臉色驚疑不定，雖然強作鎮(zhèn)定，但到底是個孩子，即使天性聰穎，智謀無雙，說到底卻仍是個七歲大的小孩子！他也會感到無助和害怕，特別是這個地方原是他母親的族系，要他幼嫩的心靈立時接受親人的背叛和欺騙，他哪里能承受得?。?/p>

見他已然一副草木皆兵的模樣，神志似乎已瀕臨崩潰邊緣，我使勁咬住自己的下唇，凍成冰坨的身子居然也不再打戰(zhàn)了，直直地挺起了腰桿，冷冷地笑出聲，“沒關(guān)系，不用怕……他們把我誆回來，總有用處的?；侍珮O，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

皇太極不說話，葛戴被我咬牙冷笑的模樣嚇住，竟哇地掩面大哭起來，“格格……”

“……有我在一日，便有你一日……除非，我死！”

啪嗒，弓箭落在地上。

我輕輕笑出聲，忽然感覺再也沒什么值得我害怕的了。

什么使命，什么命運，統(tǒng)統(tǒng)讓它見鬼去吧！如果我連一個孩子都不能保護，那我真就不是步悠然了！

失去了自我的阿步，即使回去了，又有什么意義？

布揚古顯然早有準(zhǔn)備，料定我會去找他，才見我面，便苦著臉向我解釋，“上房的一個狗奴才昨晚偷著點燈，一不小心給碰翻了?；鸾柚鵁粲蜔脴O快，西廂里頭的人睡得又熟，這才弄成如此慘狀！好在小阿哥沒事，要不然我們可真不知該如何向姑姑交代了?！?/p>

我冷眼看著他唱作俱佳地把戲演完，揀了張椅子坐下，葛戴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我身后，她手指緊貼褲腿，些微發(fā)顫。

布揚古的目光在我身后轉(zhuǎn)了一圈，沒見著皇太極，忍不住問：“皇太極呢？可是受驚嚇壞了，要不我讓人給他送些壓驚茶去！”

“不必！”我打量四周，打從我進門，窗外走廊便人影憧憧，似乎多了許多守衛(wèi)?！斑@會子他才睡下……”我盡量維持笑容。

一時有丫鬟過來上茶，布揚古突然嘆了口氣：“這么些年委屈妹妹了?！?/p>

“不委屈?！蔽倚Φ脽o比燦爛，笑容猛然撞進他的眼中，他臉上竟也出現(xiàn)了一瞬的恍惚。我當(dāng)然比誰都清楚這一笑帶來的魅力究竟多具殺傷力，于是加倍婉約溫柔地說，“為了葉赫，為了哥哥，這是應(yīng)該的?！?/p>

“東哥你真是長大了！”好久他才發(fā)出一聲感慨，臉上的表情竟然有了一絲的猶疑，但轉(zhuǎn)瞬即逝，等他目光再投過來時，又罩上了一層假情假意，“妹妹許了努爾哈赤后，我原以為這算是一樁不錯的姻緣，妹妹從此有了依靠，可誰知這都過去兩年了，努爾哈赤那廝竟出爾反爾，遲遲未曾兌現(xiàn)當(dāng)初的承諾，不僅未將你立為大福晉，甚至到如今仍是沒個名分！”他臉上漸漸露出一種深惡痛絕的恨意。我估摸著他不是真的恨我沒能嫁給努爾哈赤做大福晉，多半是因為建州這些年在大明朝廷中的地位節(jié)節(jié)上升，努爾哈赤甚至一度討封到了二品的龍虎大將軍一職，這對于長期受到朝廷器重的葉赫來說，等于是個重大打擊。

哼！不過是些鼠目寸光之輩，只想到在遼東一隅爭奪明朝的施恩，以求茍安而已。努爾哈赤的野心豈是他們這些人可比？

我端起茶碗，輕輕吹涼茶水，聽他接下來會如何進入正題。

“……妹妹可還記得布占泰？”

“可是以前曾與我訂下婚約的烏拉滿泰貝勒之弟布占泰么？”

“正是?！辈紦P古在廳內(nèi)來回踱步，“自打古勒山一役布占泰被擄之后，他整個人都變了，努爾哈赤沒有殺他，甚至還先后把兩個侄女嫁他為妻，他墮入美人溫柔鄉(xiāng)后全無往日的英雄豪氣，已成努爾哈赤的傀儡。前年更因滿泰暴斃，其叔父企圖奪權(quán)，努爾哈赤卻借機將布占泰放回烏拉，助他襲位……東哥，現(xiàn)如今烏拉和建州已成一丘之貉，布占泰完全聽命于努爾哈赤。眼下海西和建州局勢緊張，一觸即發(fā)，努爾哈赤若要對葉赫不利，我們孤掌難鳴，如何抗衡？”

我的手一顫，碗蓋咣地撞在茶盅上。

原來竟是這么一回事！怪不得當(dāng)初努爾哈赤會答允將布占泰放回烏拉，原來竟還有這么一出內(nèi)幕摻雜在里頭。

我不由得一陣心寒，自己以前果然是太天真了，只顧著縮起頭來做鴕鳥，以為這樣子便可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完我應(yīng)過的歲月。如今看來真是大錯特錯，無論我躲到哪里，我不去招惹是是非非，是是非非也會找上我。

“依兄長所見，又當(dāng)如何扭轉(zhuǎn)乾坤？”我一字一頓地問出口。

布揚古被我犀利的目光盯得很不自在，尷尬地別過頭去，“今兒個哈達首領(lǐng)貝勒來訪，聊起妹子時才知與你曾有過一面之緣，你可要與他見上一面？”

“孟格布祿？！”腦海里飛快閃過那張尖瘦的面容，我震驚得從椅子上站起，手中的茶盞咣地跌落地面，摔了個粉碎。

“格格！”葛戴驚呼，從身后扶住搖搖欲墜的我。

布揚古不動聲色地望著我。

我呵地冷笑，“既然是孟格布祿貝勒親自點名要見我，我若是不見，豈不駁了他的面子？好歹人家也是一部之首??！”

“妹妹能這么想，做哥哥的深感欣慰……”

“哈哈——”一陣長笑蓋住了布揚古底下的話語，門扉推開，一個穿著藍色漳絨團八寶大襟馬褂的男子昂首闊步地跨進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