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上突然產(chǎn)生的依賴與眷念都在大白天里漸漸蒸發(fā)了,兩個月之后,我差不多忘了那個男人長得什么樣了,只記得,我扯亂了他的發(fā)辮,與我的長發(fā)糾纏不清。
我失眠的情況逐漸嚴重,比出嫁之前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懼怕那樣的黑暗。安靜的,毫無生氣的黑暗。若不是還有幾聲打更,我真要以為自己躺在墳?zāi)估?。我在那樣的暗夜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在呼吸。
沒有失眠癥的人不知道失眠的痛苦。失眠的人在失眠的時候,沒有睡著,但也不是真正清醒的。
連福晉都注意到了我的精神不濟。服侍她吃了飯,我垂手立在一邊。想打哈欠又得憋著,憋得眼淚汪汪的。一心就盼著快點結(jié)束,我就可以回去,看我家輕寒和阿黃玩了。阿黃是我養(yǎng)的狗,看后門的老林拾到它,準備做狗肉吃了,我讓輕寒討了來養(yǎng)著。賴皮狗罷了,比不上她們幾個養(yǎng)的狗金貴。
“善玉啊,你最近精神頭似乎不怎么好啊。”福晉幽幽地開了口。
我立刻答話:“可能是因為秋后容易犯困。”
福晉輕聲應(yīng)了一聲。
“你下去吧,這里有她們伺候著就行了?!?/p>
我退了出去。
走到門檻的地方,聽到她似乎漫不經(jīng)心的一句話:“明兒齊太醫(yī)來問平安脈,你也讓看看。”
我差點栽個跟頭——原來她是以為我懷上了。
結(jié)果當然不是喜脈,那個老太醫(yī)給我診了半天,說我是憂思焦慮之癥,是心病。他給我開了安神養(yǎng)氣的藥,說是不吃也無妨,心病還需自己。
我聽了這番話恨不得撲上去撕了他的嘴,因為福晉的使喚丫頭就在一邊聽診,肯定會將這番話一字不漏地告訴福晉。
結(jié)果一個下午的工夫,大半個園子都知道了,新來的善玉因為思寵思出了心病。
輕寒紅著眼睛走回來,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阿黃繞著她腳邊打轉(zhuǎn),唔唔叫著,瞪著黑眼睛,無辜地看著輕寒。
“你鞋子怎么都濕了?”我已經(jīng)猜到了幾分。
“菊花她們排擠主子。我去煎藥,她們說灶頭不夠用,要給蘭格格燒洗腳水。不給我煎藥,還用水潑我?!?/p>
她哽咽起來。
我在門檻上坐下,挨著她。她也只是十三四歲的女孩子,卻要跟著我受這氣。我自己也不是特別豁達的人,這樣忍氣吞聲只是不想和那些女人一樣,把那個男人作為自己所有。
輕寒把頭埋在我的臂彎里,痛哭起來,卻還是壓抑著自己的聲音。我輕輕撫摩著她的頭發(fā),抬起眼,想找到最后一片晚霞,好暖一暖我在黑夜里冰涼的心,映入眼里的卻是一片模糊的絢爛,什么也看不清楚。
入冬之前,那個男人才想起了我。我懷疑他是有意晾晾我,肯定有人在他面前嚼過我思寵思出病來的舌頭——福晉、側(cè)福晉、那兩個格格,另外三個侍妾,園子里的大丫頭和太監(jiān),都可能,說不定還嚼了不止一遍。
服侍他洗了,接著應(yīng)該就是侍寢了。
但必要的精神溝通還是必要的,看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你能讀寫嗎?”他翻著一本書,問得有點心不在焉。他很喜歡看書,房里到處都是書。
我站在一旁,為他剪了燭花。
“能,只是寫得不好?!蔽艺f。這是實話。
“哦?!彼坪醣粫×?,淡淡地說。
也不知道他和別的女人都說些什么。
但看來我和他沒什么共同話題。
尤其是朝堂上的事情。我是學(xué)歷史的——爭皇位這種事情看得多了,他既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后一個,沒什么好驚奇的,況且,若真要我給他什么提點,他也就太遜了。
他翻完了書,滅了蠟燭。
黑暗里面,兩個人的聲息讓我安心。
我喜歡他的身體——年輕,修長,柔韌。
云雨之后,我翻身而睡。
“你額娘沒教過你嗎?不能背對著主子?!蹦腥说穆曇糍N著我的脊背傳來,激得我渾身一激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