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無說辭,只好盈盈一拜,款款道來:“奴婢方才確實在笑這‘吹香’二字過于香軟艷濃,但是仔細(xì)一想,這世間之事,相生相克,也許濃艷到極致,反而覺得雅致。就像這‘吹香’,應(yīng)該是取自姜夔的詩,‘梅花竹里無人見,一夜吹香過石橋’?!?/p>
他眼睛閃過一點狡黠的光彩,說:“你能自己悟出來,自是最好。省了我花唇舌,皇上的意思必定是好的?!?/p>
“皇上?”我沒想到這原來是皇上賞賜的。
“是啊,皇上。這假山和亭子都是皇上賞的。你剛才還坐在假山上,這假山是讓你坐的嗎?”他一邊說,一邊登上亭子。
“那四爺還不是在踩皇上賜的亭子?”我笑著說。
他回頭見我還站在下面,說:“待在下面做什么,上來?!?/p>
“這假山是讓人看的,亭子才是讓人坐的??茨阌袝r候清楚,有時候又糊涂得可笑,真不知道該如何說你?!?/p>
這亭子上的風(fēng)景更好,正好可以看見淡溶溶的月亮。
“你說的姜夔的詩也是好的,不過圣上取的不是這個意思。武元衡的詩你知道嗎?‘春風(fēng)一夜吹香夢,夢逐春風(fēng)到洛城。’這是皇額娘生前愛念的詩?!?/p>
我看著他的背影,知道他說的皇額娘是他的養(yǎng)母佟氏,也明白他想說又說不出的話。
“楊柳陰陰細(xì)雨晴,殘花落盡見流鶯。
春風(fēng)一夜吹香夢,夢逐春風(fēng)到洛城。”
我只是站在他身后輕輕地背著這首詩。那個喜歡這樣安靜的詩的女人想必也是安靜如斯的。誰是她的春風(fēng)?她一生又花了多少力氣去追?
然后我們對坐無語。遠(yuǎn)處的戲臺燈火映得這里忽明忽暗,一個青衣凄清的聲音被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地送了過來,時間從此靜謐,天上人間莫辨,不知今夕何年。
“四哥躲在這里到底被我們逮住了!”一個聲音忽然響了起來。驚得我和他驚慌失措地對視了一眼。
看著他茫然若失的樣子,我有些好笑,不知道他神游到哪里去了,自家兄弟找過來也這么驚慌。
幾個人都上了亭子,只聽到一個好聽的聲音說:“老十,擾了四哥的雅興不是?”這應(yīng)該是八阿哥,有著圓潤的聲音,如銀子般動聽,難怪會迷倒一大批朝臣。
我正準(zhǔn)備給這幾個阿哥請安,忽然最前面的老十像是見了鬼一樣,呆呆地看著我,我被他看得有點發(fā)毛。
馬馬虎虎地請了個安。
“小樓?!彼@一句話讓其他幾個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小樓是誰?我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我的丈夫,他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另外幾個人有尷尬,有艷羨,有鄙薄,什么神情都有。
“這是禮泰家的,去年才進(jìn)的門?!彼卣f。
“我就說啊,看這服色,也不像是,四弟不會是那種人?!?/p>
“你去叫下面人收拾一桌酒席過來。”他忽然轉(zhuǎn)向我嚴(yán)厲地說。
我盡量平穩(wěn)地走了出去,剛走出兩步,就聽見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難怪四哥不愿意出門,原來藏了這么個寶貝在家里?!?/p>
我一出去就打聽清楚了小樓是什么人。
夜里輾轉(zhuǎn)了半天才睡著了。夢里面見到他在吹香亭上面和我賞月,用那樣又嚴(yán)峻又哀傷的眼神看著我,說:“此情此景,我對天發(fā)誓,絕不負(fù)你?!?/p>
一下子又夢見他摟著我說:“‘春風(fēng)一夜吹香夢,夢逐春風(fēng)到洛城?!暑~娘這一生愛皇阿瑪愛得辛苦,我斷不會叫你這樣難過。”
我恍惚中抱住他,說:“你可當(dāng)真?”
他看著我的眼睛說:“我愛你啊,小樓?!?/p>
小樓。我一下子驚醒,枕頭早就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