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的時候,春意漸濃,我的心情也被滿目春光帶的好了許多。
自那天第一次聽說小樓之后已經(jīng)過了有四五天了,他沒有找過我,我的夢境在陽光底下也變成了自己的笑料,但小樓卻越發(fā)真實起來,女人的想象力是驚人的。
有關(guān)我長得與京中名妓極像的流言慢慢開始蔓延,連下人看我的眼光都開始帶了幾分譏誚。這讓我想起來,《紅樓夢》里的林妹妹因為被眾人說與一個戲子相像而悲憤莫名的典故,但我不是林妹妹,我還是照常過我的日子——我介意的并非名聲。
辜負(fù)春光是不可饒恕的,我只是想安靜地享受這樣美好的春天,盡管這春天和我一樣被囚在這個院落里。
福晉在吩咐完事情之后,特意把我留了下來。
“我瞧著你也是一個本分的人,所以那時才要了你。這幾個月來,我仔細(xì)看了,果然是不錯的,就是不明白你怎么就這么容易招人話柄呢?”福晉并不停下手中的女工,眼睛不看我,一番話說得心平氣和。
我能說什么?我該說什么?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我的腳上,我盯著那一點點的明亮,心里涌上的是說不清的絕望。
我和她,和他,和這里的任何一個人都是不同的,不是比他們好,也不是比他們壞,只是,和他們完全格格不入的。我原以為我會適應(yīng)這一切,但顯然我錯誤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
就像現(xiàn)在,我憎惡她這樣無關(guān)痛癢的語氣,無關(guān)痛癢的態(tài)度,討論一件無關(guān)痛癢的事情。
她見我不說話,嘆了一口氣,說:“外面的那些廢話,你不需理會,府上的人,我會好好管教,最近他們也是懈怠了不少。咱們家爺最憎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耳根子最要清凈的一個人。你自己也放寬了心,但要小心做事。明白嗎?”
我忍住放聲大笑的沖動,規(guī)規(guī)矩矩地行了個禮說:“是,奴婢明白。”
我明白了什么?
下午的時候一個人坐在一棵樹下面練字,寫的是李之儀的《南鄉(xiāng)子》。寫了幾張之后,干脆只揀自己喜歡的幾句寫。
“步懶恰尋床,臥看游絲到地長?!蔽野堰@句話寫了不下二十遍。抬頭看看樹蔭間漏下的點點碎金,想象著一個纖細(xì)的女人穿著薄紗在午后慵懶地躺在臥榻上,透過卷簾看無邊春色,一頭青絲垂落到地。
我抿著嘴笑了。
當(dāng)天晚上,他又讓我侍寢了。
“最近都在忙些什么?”他問我。
這似乎是他的一個習(xí)慣,之前或者之后總要聊聊天。
“幫著福晉看看賬本,跟著蘭格格整理過年的存貨和禮品?!蔽乙贿吺犷^一邊說。
“我是問你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彼穆曇艉芷届o。
思考。我空閑的時間都用來思考了。思考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思考那個四合院是不是我的魔障。思考小樓是怎樣的女人。思考我要怎樣才可以開心地活下去。
我虛弱地笑了起來:“我自己?思寵啊,思得病都出來了?!?/p>
他笑了起來,坐在床邊,說:“這能算個笑話嗎?”他似乎全然忘記了幾天前的那場尷尬。
然后就是沉默。我在吹滅蠟燭的時候很想問他是否知道小樓。在我陷入黑暗的一瞬間,他抱住了我,用吻封住了我的唇。也讓我把這個愚蠢的問題咽了回去,是的,就如此刻,他擁住的人是我,那就足夠。我之所以執(zhí)著于小樓這個疑問,只不過是因為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忍受自己被當(dāng)做替身。
我還沒有愛他到不能自拔的地步,這才是問題的關(guān)鍵。
他睡熟的時候,我還睜著眼睛炯炯地看著漆黑的窗戶,因著春的氣息,外面似乎也不再那么陰森可怖。
我伸出手,順著他的額頭輕輕拂過他的鼻子,直到他的唇。他的唇抿得緊緊的,看上去有些緊張。輕輕攏了攏他的頭發(fā),看著他安靜的面容,我含混地輕輕地吐出他的名字:“胤■?!?/p>
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允許。我又要笑得流眼淚了——連叫丈夫的名字都得輕輕的,不能讓他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