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東西在黑暗中清晰起來,我想起了很多很多人,一些人已經(jīng)在我的生命中永遠(yuǎn)消失了,另一些人漸行漸遠(yuǎn),一直走到我不能觸及的地方,也許是我在漸行漸遠(yuǎn),一直向他們不能觸及的地方走去。
“娘親!娘親你醒醒啊——”
玉兒在夢中哭叫。
我連忙拍拍她的身子,她哽咽了一會,又沉沉睡過去了。
我知道,這樣的夢,要伴隨她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可憐的玉兒。
我坐起來,點(diǎn)上燈,把芯子捻低些,燈光很暗,我看見了玉兒臉上的淚痕,我憐憫地給她輕輕拭去。火苗子在微弱地跳動著,好象隨時都會熄滅,這火苗就是我的命運(yùn)吧,也是玉兒的命運(yùn),亦是很多很多小姑娘的命運(yùn),在風(fēng)雨飄搖之中,這樣的光,又能支撐多久呢。我久久地凝視著這一小束火焰。
火焰,我想起了那個有火焰一般的目光的神秘男人,他送給我一只玉釵,一對金鐲子,一個指環(huán),那個指環(huán)曾經(jīng)救過我一命,使我免遭胡安武的蹂躪??墒牵@個指環(huán)也阻止了另一個有火焰一般的男人對我的愛,我想起了在上陽宮里顛狂的亂夢,這個夢如此小心翼翼地藏在我的心里,我不敢回憶,我一直不敢回憶,我害怕回憶中的眼睛會燒毀我的靈魂,那個堅定,清瘦,溫柔,眼睛里燃燒著火焰的男人,那個可以拿走我一切,甚至是生命和靈魂的男人,他從我的身上跳起來,他的聲音像被冰凍了千年,“你走吧!”
“你走吧!”
魏王,殿下,我用手捂著心口,我想捂住自己心里那隱約的愿望,我這次入宮,就有可能見到他,見到我以為永遠(yuǎn)也無緣想見的魏王了。我的心狂跳起來,是的,哪怕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上一眼,我就滿足了,如果他能用火焰般的目光瞥我一眼,那么,就是立刻讓我死去,我也心甘情愿,含笑而去。
我忽然對著燈光,滴下幾滴清淚來,涼涼的,薄薄的。我探手入懷,掏出一方軟緞手帕,手帕上有一朵小黃菊,還有一首詩:
颯颯西風(fēng)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這正是那個來去無蹤的神秘俠女般的紅霞姑娘說受人之托送給我的,我知道,這人一定是拾到我的手帕之人,可他是誰呢,能寫出這樣的詩來的人,一定不是等閑之輩,不知道為什么,我看到這方手帕,很遠(yuǎn)的地方,總閃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這雙眼睛這么深,以至我怎么也看不透,這眼睛里有什么,我愈是急著要看清楚,愈是看不清楚,那深淵中,一定含著某種極致的溫柔,不然,我何以一想到這雙眼睛就怦然心跳。
我想起了一個遙遠(yuǎn)的秋日,我把兩條繡著小黃菊花和小粉蝶的手帕中的一條送給趙象哥哥的情景,一剎那,那情景無比清晰地在我頭腦里浮現(xiàn),從來不曾如此清晰過:在秋日溫暖的陽光中,趙象哥哥很細(xì)心地把手絹疊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突然緊緊地拉住我的手,急切地說,“煙兒,你為什么不讓你的新郎倌和你的象哥哥變成同一個人!”他的黑眼睛真亮啊,像閃電一樣,明亮得嚇人,一瞬間,秋日的太陽都黯淡了下去。
象哥哥。
象哥哥,你現(xiàn)在在哪里呢?
我嘆息了一聲。
玉兒似乎聽到了我的嘆息,她也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我一驚,移目向她看去,燈光下,她睡得極熟,嘆息聲似乎不是她發(fā)出來的!
那是一個男子的嘆息!一個念頭攥住了我。
不等我尖叫出聲,窗子輕輕一響,一只手摟住了我的腰,一個聲音在我耳邊低低道,“煙兒,不要叫?!?/p>
煙兒!
天啊,多少年沒有人這么叫過我了!這世界上只有兩個人會這么叫我!煙兒,煙兒!
我極力地睜大眼睛,可是我只看到一個蒙著面的人。
“步——”玉兒輕聲叫著,打著哈欠,就要醒過來,蒙面人伸出手指,閃電一般地向她一點(diǎn),玉兒立刻又昏睡過去,蒙面人一手抱起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