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只有誠心，沒有手腕也是不行的，”梅長蘇看著蕭景琰微露寒意的眼睛，語調(diào)竟比他更冷，“若奪嫡這種事，只是在比誠心、比善意，何來史書上的血跡斑斑？殿下現(xiàn)在只是小露鋒芒，尚能再隱晦幾日，一旦太子或譽王注意到了你，只怕就再無溫情脈脈?！?/p>

靖王面色冷硬地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先生的意思我明白。我已走上此路，當不至于如此天真。我剛才所說的，也只是因人而異，這世上有些人，你越弄心機，反而越得不到。”

梅長蘇唇邊露出一絲不易被察覺的笑容，靜靜道：“用人之道，本就不能一概而論。我有我的方法，殿下也有殿下的策略。我來量才，殿下品德，有時以才為主，有時以德為先，這要看殿下把人用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了。”

靖王濃眉微皺，低下頭默默地細品這番話。他本是悟性極高之人，沒有多久就領(lǐng)會到了梅長蘇的話中之意，抬起雙眸，坦坦然地認輸?shù)溃骸跋壬囊娮R確實高于景琰，日后還請繼續(xù)指教?！?/p>

梅長蘇一笑，正要說兩句舒緩些的話，突然從窗戶的縫隙間看到童路在院子里徘徊。顯然是有事情要來告知，卻又礙于屋內(nèi)有人，不敢貿(mào)然進來?！　?/p>

“殿下不介意我的一個下屬進來說點事情吧？”梅長蘇原本打算不理會童路，但旋即又改變了主意，微笑著詢問。

靖王也是個很識趣的人，立即起身道：“蘇先生忙吧，我先告辭了?！?/p>

“請殿下再稍待片刻，我覺得他所說的事情最好讓殿下也知道?！泵烽L蘇欠起身子，也不管靖王如何反應(yīng)，徑自揚聲對外道，“童路，你進來?！?/p>

童路突然聽到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但立刻就鎮(zhèn)定了下來，快步走上臺階，推開房門，還未抱拳施禮，梅長蘇已經(jīng)以目示意，“見過靖王殿下。”

“童路見過殿下！”年輕人甚是聰明，一聽見客人的身份，立即撩起衣衫下擺，拜倒在地。

“免禮?！本竿跷⑻Я颂郑蛎烽L蘇道，“是貴盟中的人嗎？果然一派英氣?！?/p>

“殿下謬贊了。”梅長蘇隨口客氣了一句，便問童路，“你來見我，是回報火藥的事嗎？”

“是?！蓖菲鹕碚局卦?。

“殿下不太清楚這件事，你從頭再細說一遍?！?/p>

“是?！彪m然面對的是皇子，但童路仍是一派落落大方，毫無畏縮之態(tài)，“事情的起因是運河青舵和腳行幫的兄弟們，發(fā)現(xiàn)有人把數(shù)百斤的火藥分批小量地夾帶在各類雜貨中，運送進了京城……”

只這開始的第一句，靖王的表情就有些怔忡。梅長蘇一笑，甚是體貼地解釋道：“殿下少涉江湖，所以不太知道。這運河青舵和腳行幫，都是由跑船或是拉貨的苦力兄弟們結(jié)成的江湖幫派，一個走水路，一個走旱路，彼此之間關(guān)系極好。雖然位低人卑，卻極講義氣，他們的首領(lǐng)，也都是耿直爽快的好漢?！?/p>

靖王一面點著頭，一面看了梅長蘇一眼。雖然早就知道這位書生是天下第一大幫的宗主，但因為他本人一派書卷氣息，外形也生得清秀文弱，常常讓人忘記他的江湖身份。此時談到了這些事情，心中方才有了一點點覺悟，意識到了他在三教九流中的影響力。

“因為是大批量的火藥，如果用起來殺傷力會很大。為了確保宗主的安全，我們追查了一下火藥的去處?！蓖吩诿烽L蘇的示意下繼續(xù)道，“沒想到幾經(jīng)轉(zhuǎn)折之后，居然毫無所獲。之后我們又奉宗主之命，特意去查了最近漕運直達的官船，發(fā)現(xiàn)果然也有曾夾運過火藥的痕跡。這批官船載的都是鮮果、香料、南絹之類貴宦之家新年用的物品，去向極雜，很多府第都有預(yù)定，所以一時也看不出哪家嫌疑最大?！?/p>

“但能上官船，普通江湖人做不到，一定與朝中貴官有關(guān)。”靖王皺著眉插言道，“你們確認不是兩家官運的嗎？”

靖王口中的兩家官運，在場的人都聽得懂。按大梁法度，朝廷對火藥監(jiān)管極嚴。只有兵部直屬的江南霹靂堂官制火器，戶部下屬的制炮坊制作煙花炮竹，其他人一律不得染指火藥。所謂兩家官運，就是掛著霹靂堂或制炮坊牌子的火藥運輸與交易，除此以外，均是違禁。

“絕對不是，官運名錄里，根本沒有這批火藥的存在?！蓖房隙ǖ氐?，“官船貨品的去向幾乎滿布全城，本是漫無頭緒，一時間還真的讓人拘手無策，沒想到無巧不成書，居然遇到……”

“童路，你直接說結(jié)果好了，”梅長蘇溫和地道，“殿下哪有工夫聽你說書。”

“是?！蓖芳t著臉抓抓頭，“我們查到，這批火藥最終運到了北門邊上一個被圈起來的大院子里，那里有一家私炮坊……”

“私炮？”

“殿下可能不知道，年關(guān)將近時，炮竹的價錢猛漲，制炮售買可獲暴利。但官屬制炮坊賣炮竹的收入都要入庫，戶部留不下來。所以原來的尚書樓之敬悄悄開了這個私炮坊，偷運火藥進來制炮，所有的收入……他自己昧了一點兒，大頭都是太子的……”

“你是說，太子與戶部串通，開私炮坊來牟取暴利？”靖王氣得站了起來，“這都是些什么東西！”

“殿下何必動怒呢？”梅長蘇淡淡道，“樓之敬已經(jīng)倒臺，沈追代職之后必會嚴查。這個私炮坊，也留不了多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