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見血,會在身上留下傷疤,牡丹亭的姑娘是完美的,絕不允許身上有任何哪怕一點點的傷疤??墒欠窃频纳眢w已經(jīng)成了這樣,肯定會留下傷疤的,不知道她以前被怎么樣的人虐待過,也不知道牡丹亭以后會怎么樣處理她身上的傷疤,韓夫人會不會把她賣到妓院去?可是身上傷成這樣,就算是賣到妓院去,也賣不起價錢。
我的冷汗冒出來,看著趴在墻角的非云。用針扎是最恐怖的刑法,那些明晃晃的長長的銀針,專門往不會見血的地方扎下去,那種疼痛和恐懼是無法形容的,而朱大娘最擅長這種刑法,也最喜歡用這種刑法,她會慢慢把針扎入你的肉內(nèi),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每次受針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立刻就要昏過去,我也熱切地希望自己立刻昏過去,可是偏偏越扎越清醒,令人恐怖的清醒!
朱大娘從懷里取出一排閃著寒光的銀針來,有時候我懷疑,朱大娘的衣裳里面并沒有身子,而是各種各樣的刑具,隨時隨地都可以掏出來一大堆。
非云裸露著的背輕輕地顫抖了一下,那些層層疊疊的傷疤好像是被風(fēng)拂過的滿地快要腐爛了的落葉,我甚至覺得自己聞到了那種腐敗的氣息??蓱z的非云!
朱大娘開始在非云的背后同繡花一樣巧妙地把銀針一根一根地扎進去、拔出來,扎進去、撥出來,她的臉上露出了那種著迷的微笑。這個時候,朱大娘干瘦的臉上才會呈現(xiàn)出一種光彩,好像一下子年輕了幾歲,這是她的手藝,她是憑這門手藝吃飯的,她對自己的手藝非常滿意,也許就像一個琵琶彈得很好的人在彈琵琶時的心情。
非云的背顫抖得更加厲害了,她撐在墻上的小手因為用力而變得蒼白,可是卻沒有聽到她的叫聲和哭聲,連哼都不哼一下。
這個小姑娘的倔強讓我很吃驚,我以為,這個世界上,只有我一個人,不會在任何疼痛面前哼一聲,因為我受過那樣非人的苦難。
我和非霧都不敢再看了,另兩位小姑娘非花、非葉早已經(jīng)閉上了眼睛,樊姑娘卻撫著琵琶,一曲悠遠的古典緩緩地流動,花開花落,月圓月缺,憂傷,無奈,綿長,這首曲子我沒有學(xué)過,但是我聽過樊姑娘彈了很多次了,我暗暗把譜記在心中。
時間變得分外漫長,長得我覺得非云會一直被針扎下去,一直扎到她不能再動彈,甚至扎死。
終于樊姑娘的曲子停了下來,朱大娘熟練地把針全都拔出來,收入懷中,悄然退到一角,像個影子一樣坐在那個恐怖的角落的椅子上。
非云把衣裙整理好,轉(zhuǎn)過身來,我看到她的眼角噙著淚,可并沒有掉下來,而且,這淚很快就消失了,好像她的眼睛能夠把溢出來的淚收回去一樣。非云居然還能很輕盈地走到樊姑娘面前,行了個禮說道,“謝謝樊姐姐的教訓(xùn)?!比缓笤俎D(zhuǎn)身遙遙向朱大娘行了個禮,“朱大娘辛苦。”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誠懇,絲毫沒有怨恨之意,仿佛剛才樊姑娘和朱大娘不是在對她行私刑,而是給了她莫大的恩惠一樣。
我和非霧、非花、非葉四個人目瞪口呆。這個非云太不可思議了,莫非疼得太厲害,疼得她腦子也不清楚了。我們受刑的時候,雖然不敢表現(xiàn)出怨恨,可是絕不會去謝謝施刑的人。
樊姑娘奇怪地看了非云一眼,道:“回你的位置去,如果學(xué)得不好,你每天都要吃剛才那樣的苦?!?/p>
非云再施了一禮,道:“非云受教了?!比缓蟛艔娜莸鼗氐阶詈蟮囊慌诺首由献讼聛恚鹚懊娴呐?。
非云就這樣來到了牡丹亭,跟我和非霧住在同一間屋子里,她注定會成為牡丹亭里最出風(fēng)頭的人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