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臉色一下子又青又白,言道:“你……你知道我是……”
白衣公子神色斂然,語含敬意:“先生便是李綱李丞相。”
“我哪里還是什么丞相?!”李綱擺擺手,長嘆了口氣,“落魄如此,也直教公子笑話了?!?/p>
“他居然是李丞相?”青衣少年向他的公子吐了吐舌頭,“難怪你說你見過他?!?/p>
聽到這話,李綱也覺得眼前的白衣公子似乎有些面熟,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里見過,于是問道:“不知二位是……”
青衣少年連忙答道:“我叫方熾羽,這位是我家公子?!边@倒不是他有意愛搶先發(fā)話,實在是因為他家公子本就不愛出門,更不愛對外人說出自己的名字,所以這樣的問話一向都是由他來代答的。
此言一出,附近的座位便已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只要是在宋國,就沒有人會不知道江南首富——臨安方家,知道方家的便沒有人會不知道那個武功甚高卻不善經(jīng)商的方家大少——方熾羽,知道方家大少的便更沒有人會不知道方家真正的主事——云樓公子。
傳說方家大少和云樓公子一向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尤其是方熾羽,原本是心高氣傲的一代俠客,卻心甘情愿地出讓自家生意,成了那云樓公子的貼身保鏢,而那云樓公子更是鮮少露面,世人都是只聞其名,而不見其人,以致市井傳說紛紛:有人說他是個七旬老者,也有人說他是個翩翩少年,更有甚者,一口咬定那云樓公子是個女人。
既然眼前這個青衣少年便是方家大少,那他口中的公子不就是……
眾人好奇的目光都紛紛聚向這邊,終于聽那白衣公子開口說道:“在下姓云,草字倦初?!?/p>
此言一出,不僅是一旁眾人,連李綱都不禁心道:原來這便是那名滿天下的云樓公子,果然氣度不凡!
云倦初對李綱歉然一笑:“李丞相,剛才我言語之中多有冒犯了。”
李綱忙道:“哪里哪里,云公子諷得極是,不過……”他頓了頓,猶豫了一下,終于說道:“我還是不懂公子自己為何要花這一萬兩銀子?”
話說得很委婉,卻是帶著鄙夷的,云倦初自然聽得出來,他不介意地笑笑,并不解釋,反問道:“我也不懂李丞相為何要花這許多銀子天天買得一醉?”
李綱臉色微變,冷笑道:“我早說過我已不是丞相了,不求一醉,又能若何?”
云倦初也冷笑道:“想不到一次貶官揚州,便將丞相你擊垮了?!?/p>
李綱冷嗤:“笑話!仕途沉浮李某何曾放在過心上!”
“那又為何如此消沉?”云倦初追問。
“世人皆醉,難道要我獨醒?”李綱咽下一杯酒,反問。
“誰說世人已醉?”云倦初直視他。
李綱大笑:“這滿樓滿街,你我眾人,難道還醉得不夠嗎?”
云倦初道:“那是因你自己先醉,所以看不清世人!”他透明的眼波中忽然射出一種犀利的光來,教李綱看了不禁一怔——他一定曾見過這雙眼睛的,可究竟是在哪里見過,他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半天,他才又道:“我又何嘗想醉?只是世事讓人心灰啊?!?/p>
云倦初的眸子亮得好像能穿透對方的靈魂似的,他說道:“若我能證明世人未醉,丞相又可愿復(fù)醒?”聲音依舊不大,其中卻有著一種攝人的激情。這種激情就像是冰封的雪原下隱含的綠色,現(xiàn)在看來似無跡可尋,但一旦春至,這些生命的代表便將會鋪滿整個原野。
侍立一旁的方熾羽眼睛都亮了——這已不是他第一次聽到云倦初用這樣的語氣說話,可他還是忍不住心潮澎湃,當(dāng)初也正是這個原因讓他心甘情愿的留在了云倦初的身邊。所以他知道,云倦初這樣的語氣,是沒有人能不為之動心的。
果然,李綱的醉眼也亮了。
“可有紙筆?”云倦初轉(zhuǎn)身問店家。
“有,有?!钡昙颐⑽姆克膶毸藕蛏蟻怼Ed樓一向是文人騷客的聚集之處,所以文房四寶是店中的常備。
云倦初提筆揮毫,幾個雋秀的字跡躍然紙上,一筆一畫猶如行云流水,隱約透著股尊貴之意。他寫的是一首詞。剛看他寫了幾個字,李綱的酒便都醒了,眼中的光彩忽明忽暗,看得出是心瀾暗涌。
書寫完畢,云倦初放下筆,朝一直站在一旁的杜若蘭道:“姑娘可否……”
杜若蘭不等他說完,便點頭道:“公子之意若蘭已明白,公子所書之詞若蘭也曾熟讀,一直深深欽佩作者的一片赤膽忠心?!闭f著,她看了李綱一眼,又道:“我知這詞應(yīng)一關(guān)西大漢執(zhí)鐵板而歌,若蘭雖不才,但為報云公子恩情,今日卻也愿勉力為之?!?/p>
說罷,她走上高臺,抱起一把琵琶,纖指急弦,其聲鏗然。
樓中一下子就靜了,外面好像也一下子靜了。人們都覺得這幾聲急弦仿佛是彈在他們的心上,就好像是那日日縈在心頭,卻又不敢面對的國破家亡的喪鐘——聲聲催淚!
聽著琵琶弦聲,“她可配唱這曲子?”云倦初問李綱。
李綱心服地點頭:“怎會不配?”
云倦初頷首道:“我相信也沒有人會比她更適合唱這闋詞了。”
李綱不解:“難道是因為她值一萬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