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倦初的臉沉了下來,正色道:“當然不是,只因她是杜將軍的女兒,真正的忠良之后。”
李綱啞然,不禁有些慚愧,心中更是對這位云樓公子景慕萬分。原本像他這樣一個做過丞相的人都是心高氣傲、從不服人的,但今日他卻徹徹底底地服了。
那邊杜若蘭已開始唱了,她的嗓音并不圓潤,甚至有些沙啞,可正是這種沙啞讓人感到了一種蒼涼,一種屬于這個末世的特有的蒼涼。這種蒼涼深藏在每個人的心底,好像英雄沒有用武之地的悲嘯,又仿佛亂世兒女浮生飄零的哀歌——
“長江千里,限南北,雪浪云濤無際……”
這正是李綱自己的詞——《喜遷鶯》,寫的是淝水之戰(zhàn),整首詞借古喻今,氣勢雄渾,激蕩著一種殞身報國的豪氣,因此流傳甚廣。
唱了兩句,便已聽見有人在輕輕地跟和,聲音之中也是說不盡的蒼涼。很快的,這份蒼涼便漸漸蔓延到全樓,原本輕歌曼舞的福興樓竟成了人們宣泄久久壓抑的愛國之情的地方。更多的人則循著歌聲走進了福興樓,更有人認出了李綱,紛紛喚著:“李丞相!”
見此情形,李綱的眼睛不覺竟有些濕了。他回頭看著云倦初,真誠地說道:“多謝公子的一番苦心。可我現(xiàn)在已無兵權(quán),真乃有心無力啊。”
云倦初依然微笑,說道:“你看這些百姓,這種激情,只要李丞相肯振作起來,振臂一呼,又何愁天下沒有應者?大宋實不缺兵,缺的乃是丞相這樣的賢臣良將,如果連丞相都放棄了,那百姓心中的那把火便真的永遠也燃不起來了?!?/p>
李綱心中一震,云倦初所說的何嘗不是他日日所想?誰忍心看著金兵鐵騎之下山河呻吟、百姓流離?可朝廷懦弱,奸臣當?shù)赖默F(xiàn)實,卻讓他一顆拳拳報國之心一次次的遭受打擊。所以他以為自己已經(jīng)心灰了,他以為大宋已經(jīng)沒有希望了??稍凭氤醯倪@幾句話卻像是一個火種,準確無誤地射入了他的內(nèi)心深處,點燃了他滿腔的熱血,教他的心跳又一次和上了保家衛(wèi)國的強音。
想著,李綱猶如醍醐灌頂,不覺感嘆:“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啊!”
云倦初淡淡一笑,眉宇之間忽多了幾分憂色,他壓低聲音道:“既然丞相已經(jīng)醒悟,那便請丞相能盡快回京……”
“怎么?”
云倦初皺皺眉,回答:“京城最近可能有急?!?/p>
李綱起先一愣,隨即便明白了云倦初話中的意思。其實他自己也是身在江湖,心在廟堂,他自然也認真研究過當下的局勢,早已有了些不祥的預感,但又自知如今自己人微言輕,一腔報國熱誠必定不得施展,可心中擔憂之情偏又無法遏止,這才分外地借酒澆愁。所以他會發(fā)愣,為的并不是這話中的“急事”,而是云倦初的敏銳,這種敏銳讓他心中的那種熟悉感又多了幾分。
“丞相可否答應?”云倦初問。
李綱緩過神來,忙道:“國難當頭,我自是義不容辭!我當立即召集各地義軍,趕赴京城?!?/p>
云倦初似乎放心了一些,他笑笑,輕聲道了句:“多謝?!?/p>
福興樓里此時已聚滿了人,外面則還有更多的人想往里擠,那店家早已焦頭爛額,忙跑過來對李綱道:“李丞相,您看……這些百姓都將您當做大宋的救星,都急著想見您哪……可我這小店……實在……”
李綱點點頭:“知道了,我便去外面見他們吧!”
店家忙不住地哈腰稱謝,將李綱引向門外。走到門口,李綱似乎想起了什么,他連忙回頭眺望,卻哪里還有云倦初的影子,心中不禁有些悵然若失……
云倦初此時已在一葉扁舟之上,半倚艙門,望著滾滾江水出神。
方熾羽站在船頭,按劍當風,豪邁異常。
此刻已是第二日的凌晨,天卻還未亮,如鉤的新月高掛在滿天濃云之中,卻已無力再撒下什么光輝來,所以江上分外的黑,黎明前的黑暗裹脅在刺骨的江風之中,迎面撲來,直教人打了個寒戰(zhàn)。
方熾羽被冷風嗆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終止了他的豪邁姿勢,回頭走向船艙,卻見云倦初也站在艙外。他眉一皺,快步走向云倦初,說道:“你又不想活啦?!外面風這么大!”邊說,邊將人往艙里拉。
“不礙的。”云倦初話音未落,人已被拉入艙中。
“不礙?”方熾羽不以為然的皺皺眉,“你看你,簡直風一刮就倒?!?/p>
云倦初笑笑:“哪有那么嚴重……”話音未落,面上已浮上了病態(tài)的紅暈,他雙眉緊蹙,以手掩口,已是咳個不止。
“又犯病啦?”方熾羽急了,忙撫著他背,助他順氣。
云倦初卻哪里還說得出話來,他一手掩口,一手伸向方熾羽。
“什么?”方熾羽不解。
云倦初費力地吐出一個字:“……藥……”
方熾羽這才反應過來,忙從懷中掏出個藥瓶,將其中僅剩的幾粒藥丸全都倒了出來,遞給云倦初。
云倦初接過,咽下,好一會兒,方才緩過顏色,止住了咳。
見他好轉(zhuǎn),方熾羽提到嗓子眼的心終于落回了原位。天知道這已是他多少次為云倦初擔這份心了。每次云倦初一咳起來便是怎么也止不住,偏偏他又不肯吃藥,每回都要方熾羽“軟硬兼施”。想到這里,方熾羽一愣:今日怎么這么反常?不是他逼云倦初吃藥,反倒是云倦初向他討藥?心中疑竇頓生,他問道:“你今日……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