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不管是誰,只要此刻能陪在她身邊,只要能夠陪在她身邊,即使那個人是自己如今已經(jīng)不再喜歡的,不,應該是極其厭惡的姜信宇也好。
如此一來,她既不能把這個和碩大花圈一起出現(xiàn)的男人趕走,又無法對他表示歡迎,就在這時,怡靜突然聽到門口處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已經(jīng)準備好要入殮了,請家屬進來見死者最后一面吧。”
剛剛走進這個裝殮死者尸體的房間時,怡靜第一個感覺到的就是強烈刺鼻的藥水味道。低矮的房頂上懸著一盞燈,微弱燈光下的外婆安靜地躺在那里,身上披著壽衣,那身壽衣對于瘦弱的外婆來說似乎太大了,只能說是罩在外婆身上。外婆身上的壽衣是這幾個陌生人幫她穿上的,每次他們的手指觸碰到外婆,她的身體就會無力地隨之晃動幾下,怡靜覺得此刻的外婆倒像是一個娃娃,嘴里含著一枚銅錢,據(jù)說那是死者去往另一個世界的路上要用的盤纏,眼睛和耳朵則全部被遮住,就這樣,外婆徹底成了一個死人。望著眼前這一幕從活生生的人到一具僵硬尸體的變化過程,怡靜不禁感到一陣眩暈,身體不由晃了幾下。
這時,有人從后面一把扶住了她,這個男人有著寬闊的胸膛和有力的手掌,只聽見姜信宇低沉的聲音在怡靜耳邊響起。
“振作點兒,你絕對不能在這里倒下?!?/p>
在這個充斥著濃烈藥水味道的房間里與自己唯一的親人——外婆告別,這對怡靜來說實在是太可怕了。在這種可怕的情形之下,守侯在自己身旁的人居然是姜信宇這個家伙,怡靜覺得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可眼下,身邊有他這么一個人,總比獨自一人承受全部要好得多。
信宇的胳膊上戴著黑色的孝章,莊重嚴肅地為死者上了一柱香,又行了禮,隨后便繼續(xù)守在怡靜身旁。怡靜用一種略帶迷惑的目光偷偷觀察著這個自始至終陪在自己旁邊,幫助自己料理喪事的男人,望著他的側(cè)臉,怡靜心中不禁暗暗思忖。
‘我真的已經(jīng)訂婚了?就是和這個男人?’
一瞬間,就一瞬間,怡靜甚至因為姜信宇的存在而安心于兩個人在一起的這種感覺。然而當她隱約意識到自己的這種心情時,居然慌張得不知所措了。
‘你,是不是瘋了?韓怡靜,你是因為誰才被關在那個監(jiān)獄一樣的家里,以至于沒有見到外婆臨終前最后一面的?又是因為誰你才會淪落到今天煢煢孑立的地步的?’
原本有另外一個男人,他可以在這樣的時刻陪在怡靜身旁,可有人把他趕走了,使得她今天不得不獨自面對所有的一切,這個人就是他,那個讓韓怡靜失去最后一個親人,孤獨苦悶的人就是他。
突然,外婆那張被圈在黑色小相框里微笑的臉映入怡靜的眼簾,望著這張照片,怡靜用一種惡狠狠的語氣暗暗在心里說道。
‘外婆,其實這個人,他并不是我一直想帶給外婆您看的那個人,那個人要比這個人好上一百萬倍,他比這個人愛笑,比這個人溫柔和善。然而把那么好的一個人趕走,讓我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孤立無助,如同身處無人沙漠一般的那個人就是站在您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居然還說自己是外孫女婿,他不是,他不是,絕對不是?!?/p>
怡靜正在暗自對外婆訴說著,耳邊突然傳來姜信宇的聲音,此刻的信宇就坐在她旁邊,眼睛平視著正前方。
“……了嗎?”
怡靜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根本沒有聽清楚信宇在說什么,只是本能地將頭轉(zhuǎn)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信宇依舊平視著前方,重復了一遍自己剛才問過的話。
“我是問你吃飯了嗎?!?/p>
信宇這么一問,怡靜忽然意識到自己從昨天晚上到現(xiàn)在還沒有吃過任何東西,盡管靈堂一側(cè)的角落里堆放著剛從那個小餐館里送來的牛肉湯和烤好的豬肉,甚至還冒著熱氣,可是她一點食欲都沒有。但是盡管怡靜在心理上根本沒有任何食欲,但是她的肚子卻背叛了它的主人。
咕嚕嚕嚕嚕嚕。
聽到從自己未婚妻肚子里傳來腸子罷工的聲音,信宇不禁露出一絲苦笑,然后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我們暫時先讓別人幫忙看一下靈堂,我們走吧。”
“去哪兒?”
怡靜一臉迷茫地問道,而且完全沒有要站起身的意思,信宇一邊朝她伸出手一邊催促她道。
“飯不一定非要吃,但活著的人總得繼續(xù)活下去啊。”
信宇帶怡靜去的地方是位于那家醫(yī)院附近的一家小餐館,那是一家雖然小但看起來很整潔的粥棚。坐下之后,信宇并沒有詢問怡靜想吃點兒什么,而是自作主張地點了兩份醬湯。大概因為時間已經(jīng)很晚的緣故,店里的生意很冷清,所以他們點的飯也很快就端上來了。
“快吃吧,如果還想要撐到出殯的時候,那就最好把它都吃了?!?/p>
信宇端起怡靜那碗白米飯倒進醬湯碗里,催促她快點兒吃,可是怡靜只是愣愣地盯著面前這碗熱氣騰騰的醬湯,那一縷縷游絲般向上冒的熱氣,香噴噴的大醬味道,輕輕拂過她的鼻尖。
過了一會兒,怡靜突然一邊搖頭一邊說道。
“……我不要吃?!?/p>
拒絕,這女人對于一切信宇主張的人或事都采取拒絕的態(tài)度,信宇身邊從來沒有過對他如此抗拒的女人,所以一開始他覺得很新奇,但時間一長,不免會生出不耐煩的情緒。只見信宇撇撇嘴,挖苦似的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