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高懸,觥酬交錯。
李喃喃走進太白酒樓時,里面已是座無虛席。滿桌滿桌的食客都在風卷殘云般狂吃豪飲,根本無人注意門口進來的李喃喃一行。
水寒煙很是失望。
日間的三千銀兩已令她打扮得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富貴高雅——身上的綢袍絕對是京城王孫衣行的手剪,頭上的那朵金鳳寶釵珠花也絕對是花了一千二百兩銀子買的。雖知道是李喃喃的銀子,不花白不花,可錢丟出去時,心里還是有點舍不得?,F(xiàn)在戴在頭上,身邊又有光彩奪目的李喃喃相伴,水寒煙自覺京城里的那些誥命貴夫人也不過如此。
只可惜走進太白酒樓,竟沒人欣賞,水寒煙如何不感無趣!
獵過狐也換了一身新衣,竟也頗為不俗,別有風采。只不過他平生第一次穿這種衣服,一扭一擺都甚覺別扭,便畏縮在玉刀駙馬身后,不敢面對這嘈雜鼎沸的人群,猶如初上人家做客的稚子幼兒。
李喃喃笑道:“想不到龍虎灣地方不大,吃酒的人卻倒不少?!?/p>
一個小廝裝束的店小二已迎上,看得出李喃喃氣派不小,不敢得罪,小心地低聲道:“這位公子爺,實在對不起,太白酒樓今天已讓人全包了?!?/p>
水寒煙倨傲地撇嘴譏諷冷笑道:“龍虎灣至今還未長出一個包得起太白酒樓的人?!?/p>
店小二這才看見水寒煙,細瞧幾眼,愣了好半晌,雙唇張開好大,揉揉眼睛,直愣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水寒煙得意地笑了。臉上的笑容也變得高貴無比,較之日間,判若兩人。有一些女人本就是會變的,而且變得很快,也變得很兇——她早上或許還會對你笑,晚上卻可能不認你了。
男人呢,也會不會自以為爬得很高時,就不會低頭去看看下面那他曾一步步走上來的路呢?
“今天是縣官老爺請客,我們窮苦百姓付賬?!崩钹磉咈嚾豁懫饜灷装愕穆曇?。如果說他沒有跳起來,那絕對是假的。
李喃喃人長得漂亮,膽子卻很小。
第一次和隔壁女孩約會時,被女孩的哥哥抓住,嚇得他尿褲子。那一年他十二歲生日才過四五天。
如今他長大了許多,膽子非但絲毫沒漸長,反而還小了點。
李喃喃循聲望去,發(fā)現(xiàn)門后還有一張桌子,不過此刻卻只能算半張。因為一般的桌子都有四條腿,這張桌子卻只有兩條腿,另兩條桌腿被握在一個人手中。那人坐在一條高高的凳子上,雙腿頂在桌下代替了兩條桌腿,手中的桌腿漫無節(jié)拍地敲著,敲出來的聲音卻不難聽。
不過他剛才說話的聲音,卻不怎么好聽。
店小二也是才發(fā)現(xiàn)這人,搖頭道:“我說怎么少了一張桌子。”
雖搖頭不已,卻不敢發(fā)作。
李喃喃忽鼓起掌來,道:“精彩!果然精彩!妙哉。”
那人抬起頭來,龍眉鳳目,紅膛紫臉,腰帶上插著一根晶瑩剔透的玉笛,好個威風的少年。李喃喃識得那笛是極珍貴之物,心中羨慕,想要夸上幾句。那少年忽白起雙眼,怪聲怪氣道:“是我說得精彩,還是拍得精彩?”
李喃喃一時未悟出這一語雙關(guān)之話,道:“你說得精彩,拍得也精彩?!?/p>
那少年大笑。笑畢,朗聲道:“自古皇爺吃宰相,宰相老兒吃大將。大將無力征沙場,只會胡亂吃縣官??h官養(yǎng)得衙役壯,衙役拼命敲詐強,強吃百姓五谷糧,逼得百姓賣老娘?!笨诶锟窠?,手中兩只桌腿亦是拍個不停,節(jié)拍越拍越快,其間似夾有音律節(jié)奏,李喃喃卻欣賞不出,反覺耳內(nèi)轟然,有點不持,口里卻仍是叫好。
少年不理睬,繼續(xù)道:“如今天下紛亂,百姓尚且不能飽食自耕自種的田地糧食,卻養(yǎng)得這群刮民脂、吃民膏的父母官個個肥頭大耳、大腹便便。這位公子哥,你若當上官,一定比我還要會拍,比我坐得還要高?!?/p>
這時,酒樓的二樓雅座內(nèi),一扇窗戶被推開,探出一頭,戴一頂黃帽,帽前玳瑁發(fā)亮,接著又露出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大喊:“哪個大膽反賊,敢在下面指桑罵槐,責辱朝廷? 來人啦,把他拿下,帶回京!”
話猶未落,又一人開口,聲音雖不響,卻極是厚重,樓內(nèi)每人聽了都覺近在耳旁一樣:“孟大人,今日還有要事在身,不要因小失大,免了吧。”
那孟大人立刻縮頭進去,口中不停地稱是。
顯然剛才說話的人無論是內(nèi)力還是官職,都遠在其上,只輕輕一句,便消解了少年一官司。
李喃喃卻是臉色突變,心想冤家路窄,我怎么自投羅網(wǎng)了,此地不可久留。
原來他已聽出樓上兩人便是從京城一直追捕自己到這兒的兩個大內(nèi)侍衛(wèi)。
李喃喃在荒原逗留了幾天,只道他們一定走了,不想兩人還在龍虎灣沒走,似乎算定了他不會在荒原久呆的。
李喃喃轉(zhuǎn)身想走,卻已是遲了。
太白酒樓不知何時已大門緊閉。
門前也憑空多了一行皂衣人,冷眼排列門口,威儀森然,一股煞煞氣氛籠罩著太白酒樓。
李喃喃心中叫苦。
店小二也不知何事,上前詢問:“眾爺們,今日酒樓已讓人全包了,諸位請再找一家吧?!?/p>
一個皂衣人伸手捉住小二,喝道:“不關(guān)你事,一邊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