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十四歲的老孫在建筑工地上當(dāng)小工時,他已經(jīng)琢磨著怎么把好的鋼材或者電線偷出去賣錢以次品頂之。賣了錢,他也不存,出手闊綽,全部拿來呼朋喚友,一醉方休。在那個時候,他結(jié)交了一批死心塌地跟他的死黨。
十四五歲的少年,原本不懂什么女人,老孫就在懂和不懂之間犯了一個大錯,工地有個負責(zé)做飯的女孩叫小翠,十六七歲,也談不上什么姿色,但是在這個全是老爺們的地方也被好多人虎視眈眈。
那女孩靠的是包工頭,自然沒人敢動一個手指頭。在80年代,包工頭對工人非打即罵那是特正常的事,剝削得也很厲害,所以沒有人不對頭兒恨得牙根癢癢。
老孫還小,所以那會只能叫他小孫,就是上了這幫爺們的當(dāng),一次酒桌上,小孫也是喝多了,吹起牛:“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有一天肯定要自立門戶,賺大錢,玩漂亮女人。”有個白天挨過打的工人激他:“你小子要是有膽,就把小翠上了?!?/p>
初生牛犢不畏虎,小孫拎著一瓶酒晃晃悠悠就朝小翠住的棚子走了過去,后邊一群人看著。說實話,那會小孫心里也有點犯怵,但是眾目睽睽之下想退也退不成了,小翠也是不怎么聰明,要是早看出事來,撒腿就跑,也沒人敢抓她回來,小孫也就有了臺階下。
偏偏這個小翠平時仗著有人撐腰,不耐煩地把小孫他們往外趕:“鬧什么鬧,都給我出去!”紅了眼的小孫一把就拉下來她的外衣,白花花的胸脯露在外面。這一下子,小孫什么都顧不上了……
事后,包工頭自然找了人把小孫打得死去活來,滿臉開花,倒在地上苦苦求饒,幾個男人在旁邊依然把他當(dāng)皮球一樣地踢來踢去,眼看要活不成了,幸好平時他出手大方,幾個工人跪在地下死求,才保下一條命來。
傷好之后,小孫自然在工地呆不住,包工頭那張獰笑的臉也深深地印在腦子里。小孫離開工地的時候,是個夜晚,那個夜晚沒有人會注意到在街角有個孩子,雙拳緊握,望著不遠處的工地,眼神似能噴出火來,小孫起誓:“將來我一定要這個乖孫子跪在我面前求我!”
一不做二不休,小孫靠著對原來工地的熟悉,聯(lián)系了幾個工友,大大地偷了一批原料,倒賣出去,手中有了第一筆資金。
以后這幾個人就靠偶而攬個裝修的活兒,小打小鬧地混。
轉(zhuǎn)機的出現(xiàn)是在1991年。
那年賭博機在廣州開始再度盛行,包括“魔術(shù)帽機”、“跑馬機”、“滾球機”在內(nèi)的老虎機,每次下注至少要20元,最高可達3000元,一個晚上一臺機就能有上萬元的輸贏。當(dāng)然是輸多贏少,一個場子一天好的時候賺個十來萬不成問題。
但經(jīng)營這種“無本萬利”的東西必需具備兩個前提:一是要場所,一般設(shè)在各種娛樂城內(nèi);二是要公安有關(guān)部門的審批,民間傳說行情是,批一個場子要100萬元人民幣。
但小孫交朋友是拿手好戲,這幾年賺的錢沒干別的,全喂了公安局那幫老爺了,這樣1992年他在廣州中心地段買下一塊地,成立金天地娛樂城,經(jīng)營卡拉OK、桑拿浴和老虎機。
這一日,娛樂城要招一批新的小姐,小孫往往要親自選一選,好的留下來自己用。這時候距小孫離開那個工地已經(jīng)有10年的歷史了,但是當(dāng)怯生生的小翠站在隊伍里,小孫還是一眼瞧出了她。盡管她比當(dāng)年豐腴了許多,也白了許多,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嘛,但變化更大的卻是小孫自己,誰也想不到當(dāng)年那個黑黑瘦瘦滿臉污漬的少年,會是面前這個年輕瀟灑的黃金單身郎。
當(dāng)小翠發(fā)現(xiàn)老板盯著自己出神的時候,討好似地笑了笑。她沒有認出這個老板,正是10年前的晚上強奸她的那個少年。
小孫當(dāng)然不能讓她跟別的小姐一般去招待客人,一時怎么處理沒有想好,就吩咐手下人先好吃好喝招待著,小翠被招待得莫名其妙。如此過了半個月,小翠要求回家把孩子接來。小孫第一次看見那個孩子,完全愣在那里;那孩子的眉眼兒長得跟他太像了,只不過臉盤兒是小翠的,所以比他又漂亮了幾分。
背著小翠偷偷去醫(yī)院做了DNA鑒定,那孩子果然是他的。世界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是無奇不有,小孫平白撈了個親兒子,一時間欣喜若狂,抱著孩子直沖小翠的房間。
小翠見是老板,自然很緊張。沒想到聽小孫說完了前因后果,她的反應(yīng)那么激烈,她恨啊,恨這個當(dāng)年強奸自己的少年,讓她無處可去,像狗一樣被趕了出來,后來發(fā)覺懷孕,竟沒錢打胎,在一個下雨的晚上在橋底下生下這個孩子。小翠這些年吃了多少苦,懷孕期間靠撿破爛為生,產(chǎn)子之后靠賣身為生,飽嘗了多少辛酸,受盡了冷嘲熱諷,所有這些都是面前這個男人害的。
小翠是典型的懦弱的婦女,她能做的事只有逃離。小孫原本對她本人沒多少興趣,走就走吧,但是絕對不會允許她帶著自己的孩子吃苦受難,再去賣身,于是給她送去錢,但都被原封不動地送回來。最后小孫暗中讓一個小賣鋪的老板收留了她,給了那個老板一筆錢,讓他好好替他撫養(yǎng)孩子長大。
那個老板姓徐,小孩名坤。他的全名叫:徐坤。
江菲講到這里,有點歉意地瞧著徐坤,盡管在江菲談到見孫正陽時,我有種隱隱約約地預(yù)感,但仍暗暗希望跟徐坤沒關(guān)系。故事越來越緊張,我已經(jīng)完全忘記了周揚,暗暗替徐坤擔(dān)心。江菲最后吐出那兩個字時,我已經(jīng)是一身冷汗,知道結(jié)局已不可避免,突然身子一松,大口喘息,卻仍不忘扭頭看徐坤的表情,他的手已經(jīng)快把我的骨頭捏碎了。
我不知道別人意外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是什么樣的表情,那時候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電視上那些突然知道身世的男男女女,一個個都跟發(fā)瘋一般,第一反應(yīng)先是喊叫著沖出去。我當(dāng)時真怕徐坤也是這樣,那么溫和的徐坤。
可是他沒有,可見他在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的下唇已被咬出了血,眼睛仿佛要瞪了出來,我的手被攥的生疼。我雙手搖他的肩,撫摸他的臉:“徐坤,你不能這樣……”但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詞兒來安慰他,我很焦急。
坐在他的旁邊,手攥著手,我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劇烈風(fēng)暴。徐坤一向是個冷靜的人,喜怒哀樂不形于色,現(xiàn)在他把頭埋在兩臂之間,在使勁克制著自己的情緒。我便是喜歡他的冷靜,冷靜的男人往往讓人放心。
我跟江菲面面相覷,誰也幫不上忙,可是我心中真的憐惜,有一種想哭的沖動,但也只能反復(fù)地念叨:“徐坤,你別這樣,別這樣。”
他再抬起頭,眼圈是紅的,直起身子,嗓音有點暗啞,衣服已經(jīng)皺皺。他松開我的手,沒有看我的臉,交待了一句:“這事我一定要搞個清楚!”轉(zhuǎn)身就走。
我想跟他一起去,他在門口把我推回:“我希望一個人?!彼坪跽f這一句話都要拼盡全身的力氣。我不忍心再逼他,便眼睜睜看著他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