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還需要什么呢?
可以說,從吃的、穿的、到用的、玩的,她一樣不少,比別的孩子更多些。姥姥膝下沒有任何親人,把愛都傾注她身上。爸爸、媽媽,在青海野外作業(yè),工資高,對于自己的寶貝獨生女兒,很是舍得花錢。
那么,她還缺少什么呢?
愛!一種異性的,又絕不同于父親的愛。這個念頭,開始象驚蟄后的小蟲蟲,悄悄地拱出地皮,鉆出了頭。尤其是看到電影、電視上情人相愛的鏡頭,看到公園里情人漫步的情景,讓她害羞,又格外想看。有一次,她和幾個同學到陶然亭公園參加消夏晚會,在湖畔的柳蔭掩映的長椅上,依偎著一對 情人,那親熱勁兒,看了讓她心怦怦地跳,她想快走,逃開, 卻偏偏放慢了步子。她想不看,偏偏扭過了腦袋。朦朧的夜色 中,看不大清楚,更增加幾分魅力和讓人想象的成分。她甚至 聽見了挺響的親吻的聲音。那響聲,象密雨一樣敲打在她的臉 上,她感到臉上火辣辣的。那情景,她怎么也忘不了。她幻想 著,有一天,有一個男人,也能在這里,在綠蔭掩映的長椅 上,親吻一下自己。她不知道青春的第一個吻究竟是什么滋 味!她想!真的,她想……
自然,這僅僅是她想而已。她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講過。就 連在日記上,她也沒敢記上這真實的想法。吻!這個字,她一 看見,心就象敲小鼓一樣,怦怦直跳。
上高一了,班里許多女同學比她膽子大,一個個,不是在班里,就是在學校里,要不就是在校外,有了男朋友。她說不上羨慕,心里卻癢癢。同學之間的影響,好的象沖擊波,不好的象傳染病,那力量強似家長和老師的說教。雖說,有的女同學交的男朋友,象歪瓜裂棗,或者象玩撲克牌,拿一張,甩一張,或者就是為了免受欺侮,有個能打架的保鏢,她看不大起。尤其象梁燕燕,她更看不起??墒?,能有男朋友,對于她畢竟是個怪神秘,也怪有吸引力的事!她有著莫名其妙的騷動。
姥姥常問她:“你有沒有和男同學交朋友了?現(xiàn)在的學生可了不得!你可得注意,千萬不能和男學生交朋友! 分心、影響學習是小事,出了事,可就是大事!我可就對不起你爸爸、媽媽了……”
爸爸、媽媽來信常常問:“你有沒有交男朋友?姥姥每次來信都提這事。我們也很擔心?,F(xiàn)在學校這股風氣不正。你可不要辜負了爸爸、媽媽的希望呵……”
班主任容老師也找過她,對她說:“你在班里是個好學生,我對你的要求也就嚴格些。班上,現(xiàn)在讓幾個同學鬧的,一條臭魚壞了一鍋湯!搞對象!才多大年紀就搞對象!你們知道搞對象是怎么回事嗎?你們還太小。我知道你還沒有這樣!我是給你打打預防針……”
這些話,一次,兩次,開始,她聽著雖然不那么入耳,卻并不反感,知道大家是為自己好??墒?,次數(shù)聽多了,這話便象炸了窩的黃蜂,總在耳邊嗡嗡響,她不愛聽了,她有些火了。她有時甚至想:哪有象你們說的那么嚴重!交個男朋友怎么啦?我偏要交個男朋友,給你們看看!真的象洪水猛獸嗎?
這只是氣話。她始終并沒有找到一個男朋友。班主任,爸爸、媽媽、姥姥,對她都還放心,都還不錯,都覺得她是一個作風嚴謹?shù)暮煤⒆印?/p>
他們?nèi)绻箸娎蠋熆匆娏俗约哄X包中夾著的那張照片呢?
還會象以前一樣看待自己嗎?
又想起了照片,想起了鐘老師,章薇越發(fā)煩躁不安起來。
她本來想復習復習數(shù)學,翻開書,一次函數(shù),二次函數(shù),拋物線,雙曲線……她什么也看不下去。
“姥姥!我出去有點兒事!”
“又出去!昨天你就出去,那么晚才回來!”
“人家有事嘛!”
“什么事?”姥姥正在給她縫一件過年穿的貢緞貼身小棉襖,放下了活,走出屋,站在她的面前,大有不問出個究竟決不放她走的架勢。
“有事嘛!”章薇重復了一遍。她現(xiàn)在對姥姥的格外關心,越發(fā)忍受不了。什么事都要盤問,什么事都要寫信向爸爸、媽媽匯報!難道現(xiàn)在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嗎?十七歲,早就退隊了。再有一年,就有公民選舉權了!
“薇薇,你實話對我說,你是不是在交朋友……”
“對!是交男朋友了,搞對象了,商量好了,明天就結(jié)婚!……”章薇賭氣地打斷了姥姥的話,跺著腳地說著。
姥姥不說話了,悄悄地抹著眼角。這一下,倒把章薇弄得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的話說重了。姥姥也是為自己好。
“姥姥……”她輕輕地叫了一句。
“薇薇,姥姥老了!樹老根多,人老了就是話多,你別不愛聽!你爸爸、媽媽在青海,那么遠,把你托付給我,你可不能叫他們傷心呀!”一句“姥姥”,又喚回了那么多的柔情,老人家又嘮叨起來了。
“姥姥!”章薇又不愛聽了。
那么,你愛聽什么呢?你希望姥姥對你講些什么呢?姥姥老眼昏花地望著自己的外孫女?!?/p>
“ 姥姥,您放心! 我就是到死,也不找男朋友,也不結(jié)婚,和您過一輩子!”章薇摟著姥姥的肩頭,說道。她不愿意看姥姥那種失意的眼神。她不愿意讓姥姥傷心。
這話,雖說刺耳,小姑娘張口就是結(jié)婚,恐怕只有她們這一代中學生才能象口頭禪掛在嘴上!但是,這話還是讓姥姥放心,即使同樣是賭氣,卻顯得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