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前注意到,岳母的眼里蒙上了一層霧氣。
幾天后,小夫妻回娘家住下,西溝的幾坰地租給了山東老鄉(xiāng)李三子。老金夫婦高興之余,還是為兒子牽腸掛肚,心里嘀咕:要是一去不歸如何是好?
有個棘手的問題,金家無從回避,那就是訂下的兒媳婦怎么辦?如何向女方家解釋?思慮數(shù)日,老金硬著頭皮登門。會親家不能空手,禮物是上好的鹿茸一對。女方家姓呂,家住“大疙瘩”。大疙瘩在老虎窩的西邊三十五里處,柳津河由此匯入東遼河。老金屁股挨著呂家的炕沿,有些不知所措,兜著圈子去解釋,越說嘴越笨,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似的直撲騰,生怕對方提出退婚。呂家還算通情達(dá)理,對金首志信心尚存,說還是再等等吧。呂家看穿了老金的苦惱,反過來安慰他,說咱這疙瘩只有剩男沒有剩女。呂家的話不假,眼見得闖關(guān)東的人越來越多,男女比例失調(diào),光棍漢遍地都是,家中有女不愁嫁。女方甚至還說,好飯不怕晚,你慌個啥?
老金吃了定心丸,回來和老伴一說,都覺得安穩(wěn)了許多。
老金認(rèn)為女婿吃苦耐勞,是挺門過日子的好手。翁婿倆精心侍弄岔路口和北溝的耕地,翠兒和母親在家攤煎餅,招待南來北往的客人。越來越多的人擁入圍場,人們常在岔路口歇腳,金家煎餅鋪頗占地利,生意日見興隆。小兩口每天起早做豆腐,趙前抱桿推磨,媳婦將一桶桶的生豆?jié){倒進(jìn)鍋里煮開。豆?jié){煮開后要“過包”,用粗布將豆汁兒過濾到大缸里,用鹵水點(diǎn)成豆腐腦兒,等候片刻,再一瓢瓢地把豆腐腦兒攤在板框里,蓋上包布,加上木板,再搬塊青石壓在上頭。清香透黃的漿水刷刷流淌,像流淌無限的溫情。小夫妻邊干活邊嬉鬧,翠兒嬌嗔地笑個不停,胸前的奶子跌宕起伏。老金見了,哼的一聲背手走開。
翠兒的肚子一天天膨脹,人也變得沉穩(wěn)了。老金女人心生不安,悄悄和老金嘀咕:“閨女咋能在娘家養(yǎng)孩子?還不得叫人笑話死了?”
老金不屑:“嘁,咱這荒郊野嶺的地方,哪來那么多說道!”
翠兒臨產(chǎn)癥候來得突然,坐在炕頭上做針線活兒,說見紅就見紅了,肚子疼得直叫。老金女人沖著慌了神的老金吼了聲:“還不去請老娘婆!”
老金慌忙不迭地騎著毛驢出了門。老金女人一手?jǐn)v著翠兒,一手掀開了炕席,叫女婿抱來了新谷草。當(dāng)翠兒露出雪白的肚皮時,老金女人猛地想起了什么,回頭沖女婿吼:“看啥看?快出去燒鍋開水!”
趙前邁出屋門時回了下頭,看見媳婦痛苦又不舍的目光。
接生婆是佟木匠的媳婦,這女人顯然見多識廣,一進(jìn)院就嚷嚷:“急啥急?待會兒才落草呢?!?/p>
趙前的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一聲啼哭響起,聽得岳母說:“丫頭,丫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