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知事李維新蒞臨老虎窩,老牟陪同著做客趙家大院。李知事說:“老虎窩該有個學堂了?!?/p>
趙東家連連稱是,可是上哪兒去找先生呢?村上夠格做先生的只有老牟,老牟是村長,當然不屑做這個,他還說什么:“家有二斗糧,不做孩子王。”
李維新笑道:“這個不妨,我派一個來就是?!?/p>
縣上派來的先生姓荊名子端,身穿麻竹布長衫,平發(fā)短須,身材高瘦。荊先生帶一五六歲的小男孩,叫荊容翔,小閨女似的害羞。趙前見了就笑,喊來趙成華說:“去吧,和小哥哥去玩?!?/p>
趙金氏剛生了個男孩,取名成國。女主人硬撐著下炕,炒了幾個菜,燙上一壺酒。賓主正說得入巷,忽聽得院子外面陣陣喧鬧,打竹板的聲音翻墻而入。
“我去看看?!崩夏财鹕黼x炕。一出大門,見一群孩子圍著嬉鬧,一老一少的叫花子,頭戴油膩膩的狗皮帽子,噼里啪啦地打著竹板,蓮花落唱得正歡:
打竹板,進福門,東家是個富貴人。
左廂房里堆著金,右?guī)坷锒庵y。
田里土地連成片,圈里騾馬成了群。
家里還有搖錢樹,屋里藏著聚寶盆。
…………“凈扯,看我像東家嗎?哪兒藏得了啥金銀呢?!崩夏不位文X袋,摸出三文錢遞了過去。一老一小沒接,是嫌少,又一勁兒打板唱將下去:家有詩書千百卷,不是文人是先生,不是秀才是大官……“唱得好!”老牟回頭見是趙東家,他頭戴呢氈帽,身著緞子長袍外罩羊皮坎肩,羊皮坎肩的邊緣齊整地露出了羊毛,顯得卓然不群。趙前遞過兩塊小洋,老一點兒的花子上前接了,有些嫌少。小花子躬身施禮,清清喉嚨再唱:
打竹板,連環(huán)套,善人家里我來到。
你家沒有惡狗咬,出個財主對我笑。
掌柜精明真榮耀,精打細算真周到。
人和心來馬和套,人和心來錢柜滿,馬和套來糧囤高。
傻子今天沒吃飽,給錢給糧我都要。
唱詞引得趙財主發(fā)笑,他扭頭問荊子端和老牟:“各行各業(yè)都有個祖師爺,你說這要飯的師爺是誰呀?”
“范祖?!鼻G子端微微一笑,又說當年孔圣人在陳地受阻,派弟子去范丹借糧,范丹乃陳蔡之地的乞丐頭兒。范丹借糧渡過難關,孔圣人便在竹簡上留言,這竹簡因此成了花子討要的響器。
趙前連聲稱贊:“到底是讀書人啊,出口成章啊。咱老虎窩不愁吃穿,缺的就是學問啊。”
確實,老虎窩的日子太滋潤了,可以說遍地是寶,種下莊稼就不愁收成。初來乍到的移民心里不踏實,老是懷疑這日子是否真實??刹还茉趺凑f,老虎窩人丁興旺起來,小鎮(zhèn)也隨之有模有樣,神態(tài)安然地坐落于河谷山褶之間。因農(nóng)耕的誘惑或者親友的招徠,總之為了身上衣裳口中食,人們先后遷徙于此。老虎窩很少有本地人,本地人的概念僅僅是從前的獵戶和先一步落腳的移民,屈指可數(shù)的本地人被越來越多的外地人淹沒了。人們互相攀談,無法追溯多遠,問老家問爹娘,至多問到他爺爺奶奶,再就是老婆孩子以及扁擔和行李卷,然后就是大同小異的旅程。老虎窩的成年人,大概都走過一條漫長而艱辛的闖關東之路。方圓百里哪來的人都有,卻都在努力說當?shù)卦挕?梢粡埧诰吐牫鰜?,山東的,河北的,河南的,山西的,甚至個別還有陜西的。占壓倒多數(shù)的當屬山東河北,直隸和齊魯之地離這兒近,抬腿兒就過來了。
人煙漸生,山南海北的習俗匯集。奇怪的是人多了,卻并不雜亂,因為初來乍到的人更注意守規(guī)矩,更想入鄉(xiāng)隨俗。移民們都把過去隱藏在自家的小院里,怕人單力薄,怕旁人笑話,有意觀察別人的舉動,盡量使日子過得和鄰居一模一樣。但是口味上存在差異,故鄉(xiāng)的吃食常令人癡想。懷想之余,試著烹飪且向四鄰炫耀。手藝總要受原料的局限,凡是普及的都是能夠在當?shù)亓鱾鞯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