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嗒吧嗒——”炕桌對面的女人自顧自地點(diǎn)上了煙袋，吐出了煙霧，打斷了他的思緒。趙前干咳了一下，像是自言自語：“咳咳，咱閨女兒子都大了啊。”

見趙金氏不吭聲，趙前又說：“得給二閨女說個人家了?！?/p>

女人沒抬頭，譏諷道：“當(dāng)?shù)挠卸嗾?jīng)啊？”

趙前再次語塞，順手折了節(jié)炕席邊緣翹起的秫秸縻子，無聊地拿在手里擺弄，嗖地劃破了一只手指，手指翻開了白皙的皮肉，瞬間血就浸了出來，一滴滴冒出來又落到炕桌上，黑紅的血珠一滴滴很飽滿的樣子。趙前望著桌子上的血跡出神，談話的艱難早在意料之中，事已至此總得攤牌，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要不？我把她領(lǐng)回來？”

“誰呀？”趙金氏故意吃驚，“我咋沒聽你說過呢？”女人唱戲道白似的發(fā)問：“姓甚名誰呀？”

“韓二丫?！壁w前并沒瞅老婆的表情。

“哇，連個大名也沒有？”金氏拖著長聲說：“嘿，真賤！”

趙前嗓子眼兒冒煙，努力咽了口唾沫：“算是二房吧?！?/p>

“呵，明媒正娶的？還是人家送上門的？”

“都算是吧?！?/p>

“這叫啥話？你娶新媳婦我還沒喝喜酒呢?！壁w金氏面不改色地調(diào)侃，道：“再說大紅媒是誰呀？得好生答謝人家哩?！?/p>

趙前打斷了女人：“是對是錯就這么的！你說該咋辦？”

“你娶你的小的，眼睛瞪得那么大干啥？”趙金氏眼睛盯盯地看著丈夫，“嫌我礙事，也不能把我吃了吧？”

“哪和哪呀？俺領(lǐng)她回來過個年。”

“不行！來我就殺了她?！?/p>

“你——這是咋了？”趙前挪動了下屁股，臀部下的炕沿很滑潤。炕沿是用整根白樺木制成的，白樺木木質(zhì)潔白細(xì)膩，歷時愈久越光潔，宛如小媳婦潤澤的脊背。男人愛憐地摩挲著，仿佛要搓去滿手心的疑惑。趙前活到這個份上，才充分了解什么叫女人，真是尋死尋活外加上哭哭啼啼。如果只是婆婆媽媽、嘮嘮叨叨還好，可是她們都是動真格的，心里便有些發(fā)毛。想到這里，語氣放緩了許多：“樂和和地過個年該多好？”

“我不樂和！”

“那她也不樂和啊。”

“活該，她自找的！”

“咳！”趙前嘆了一口氣，“老爺們?nèi)⒎啃〉乃愣啻髠€事呀。咱們張大帥有六房女人呢。”

“可不是咋的，吃著鍋里惦記盆里的，”趙金氏不容男人插嘴，“你能耐是不是？你要是當(dāng)了大帥還不得娶上一百八十房？”

“你看，也沒礙你啥，你還是你，明媒正娶的大老婆。”男人似乎理由充分。

“少扯，我就是不認(rèn)她！愛咋咋的！”女人聲音很高，三小子從窗臺上爬下來，愣愣地看看爹又看看媽。

趙前垂下眼簾，語氣低沉：“那她該咋整？她快生了?！?/p>

外面的月色很好，還有半個月就過年了，趙前久久地仰望著房梁，腦子里攪成了一鍋稀粥。

屋內(nèi)彌漫著類似于土腥的氣息，旁邊的女人也沒睡，懷里摟著四兒子，用棉被捂得后背嚴(yán)嚴(yán)實實。趙前好久沒有感受這樣的場景了，試探著把一只腳伸進(jìn)女人那邊，見沒有動靜就挪動身體把一條腿靠了過去，他實實在在地接觸著女人的肩膀，一種熟稔而強(qiáng)烈的刺激涌過全身。女人的身體很松弛，這與韓二丫光潔富有彈性的肉體截然不同。女人的溫暖和濃烈的體香在召喚，當(dāng)他的一只手臂從女人的脖頸下穿過時，枕頭上發(fā)出窸窣的聲音還有那一聲嘆息，他發(fā)現(xiàn)女人的淚水打濕了臉龐，枕頭都是濕漉漉的。隔了片刻，趙前想扳女人轉(zhuǎn)過身來，女人拒絕了，將臉使勁地扭向另一邊，可是她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緊緊貼住了他，兩條腿緊緊地纏繞著男人的一只腿……男人翻身趴在炕沿上點(diǎn)燃了一支紙煙，慢吞吞地吸著，吐出的煙霧在屋里久久徘徊，忽閃忽閃的光亮照不清他的表情。趙金氏順手為丈夫拉了拉被角，幽幽地問：“啥時候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