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定！”父親的大手一揮，轉(zhuǎn)身而去。

紅彤彤的對聯(lián)張貼于院門、房門、碾盤、牲口圈甚至大車架上，映襯著皚皚白雪。趙前逢人便炫耀：“呵呵，俺家老大寫的?！?/p>

農(nóng)歷年三十最重要的儀式是供灶王、祭祖和迎財神，各家都要將事先請來的“灶王”神像貼在鍋灶上方的墻上，旁貼對聯(lián)一副：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橫批貼：一家之主。神像下面設(shè)一供板，上放香爐碗、燭臺和供品。趙家是有錢人，燭臺香爐自是與眾不同，都是錫制的，有耳有腿，擦得銀光閃亮。除夕下午開始祭祖，在正屋北向的墻壁上方有木制小祠堂，紅紙中央豎書：供奉趙氏門先遠(yuǎn)三代宗親之位，兩側(cè)貼祖德千年遠(yuǎn)、宗功百世昌的對聯(lián)，上方的橫批為：慎終追遠(yuǎn)。趙家的規(guī)矩是三十晚飯時給祖宗上供，祖宗牌位前擺一張八仙桌，點(diǎn)燃三炷香和一對二斤重的金字紅蠟燭。祭祀的供品有葷有素，葷菜為熟整雞一只、整方豬肉一塊，皮肉在上并染紅，素菜是粉條一碗、豆腐干子一碗。

趙家大院的大門口懸掛著一對紗燈，前院地中央高高聳立著燈籠竿，其頂端扎著翠綠的松樹枝?？簧项^是一盆通紅而炙熱的炭火，室內(nèi)暖意融融，女人們開始剁餡和面包餃子。老金太太忽然擺脫了混沌的神態(tài)，顫顫巍巍地吆喝外孫們洗臉洗腳，她把小孩子摁在臉盆前，說一冬天沒洗了，年三十洗了全年都干凈，邊洗還邊數(shù)落：“你看你的脖子，快趕上車軸了，漆黑漆黑的?！?/p>

半夜時分，趙前率領(lǐng)他的兒子們?nèi)ソ迂斏?。成華、成國提著燈籠跟著父親來到北門外，將財神碼子和紙箔燒掉，放些鞭炮，并按照皇歷說的財神方向叩頭。一回家門，女人們要齊聲發(fā)問：“接來沒？”

男主人和他兒子們高聲答道：“接來了，財神接來了！”

燈光透出女人們煮餃子的身姿。煮水餃要想問熟沒熟，要說：“掙了吧？”

另一個趕緊說吉利話：“掙了！掙了！”

煮熟了的餃子，先撈出兩碗放在祖宗供桌上，再擺兩雙筷子，重新斟滿兩盅酒。孩子們歡呼雀躍著，跟父親去院子里放鞭炮。

年夜飯后先要祭祖，地上鋪著地氈，由趙前領(lǐng)頭，按照先男后女和輩分長幼為序，給祖宗牌叩頭。金氏攙著母親坐在八仙桌旁，全家依次給老太太叩頭，而后孩子們依次給父母叩頭，最后是弟妹向兄姊鞠躬。

在趙家子女的記憶里，最興奮的當(dāng)屬長輩發(fā)壓歲錢，最快樂的莫過于涮火鍋。

正月初八太令人心馳神往了，看著父親笑瞇瞇地找來銅火鍋，孩子們無比激動。一年當(dāng)中，唯有這一天，兒女才有可能和紆尊降貴的父親同桌吃飯。趙家人口多，要放上兩張炕桌才行。

精心準(zhǔn)備的作料兒被一一擺到炕桌上去了，鮮紅的辣椒，粉紅的腐乳，蔥綠的腌韭菜花，褐色的芝麻醬，看著就讓人滿口生津。銅鍋里的水咕嘟咕嘟地?zé)_了，孩子們忘掉了拘謹(jǐn)，在母親的指揮下，七手八腳地放進(jìn)酸菜、白菜、粉條、豬肉、羊肉、凍豆腐和血腸。凍豆腐在雪里埋了好多天了，凍得滿是網(wǎng)眼。經(jīng)沸水一煮，更顯金黃嬌嫩，咬起來竟然有肉的感覺，有股熱氣直通丹田。最好吃的還是血腸。血腸切成了薄片，里面是豬血，外層是豬腸，煮熟后顏色紅白相間，豬血細(xì)嫩如泥，豬腸柔韌耐嚼，吃來奇香。見大家吃得興高采烈，趙前發(fā)話了，大聲地問：“好吃嗎？”

筷子紛飛，孩子們忙不迭地回答：“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