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景波并未感到驚奇,因為此景此情不是第一次見到了。
天擦黑羅琦還不見影兒,全家人心都懸了起來。羅正民扛不過妻子的逼迫,無奈到連隊找戰(zhàn)士幫忙。于是玉潭山十八里軍營內(nèi)外到處亮起火把、手電,遠遠看去猶如飄動的螢火蟲,煞是好看。但風(fēng)景并不能解決問題,大部分人馬撤回羅家時已近午夜,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小瑞,你再想想,小琦最有可能去哪兒?好兒子,快想想,使勁想……”羅正民嗓子都啞了。
羅瑞便使勁想,終于說出一個去處。
這個去處其實并不很遠,離家也就半小時的步行路程。是一個舊防空洞,“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時代的產(chǎn)物,建成之初便廢棄了。羅瑞是在去年暑假時和弟弟、其他小伙伴玩探險游戲時發(fā)現(xiàn)的,當時羅琦鬼鬼祟祟對哥哥說過一句話:有朝一日走投無路,他或可來此藏身。
一行人打著松明火把跌跌撞撞走過一段山路,在羅瑞的指引下找到雜草掩蔽著的防空洞入口。
羅琦果然在。他的藏身處是防空洞盡頭一只放倒的舊汽油桶,里面還墊了些草,很知道照顧自己的樣子。但不知是餓的還是情緒所致,羅琦不言語,也不肯抬頭。
羅正民什么也沒說,從淚珠漣漣的妻子手中抱過小兒子背上肩頭。羅琦仍不吭聲,順從地伏在父親寬厚的肩上一直回到家中。全家沒人責(zé)怪,只顧把好飯好菜好言相勸往他面前推??墒橇_琦并不買賬,吃了幾口便開嚎。對面的三個人也不知怎么勸,愣愣地看著羅琦恣意縱聲。
“媽,爸,我到底是誰?你們告訴我行嗎?求求你們告訴我吧,我長大了,別再瞞我了。爸,媽……”
羅瑞看到,父母親不經(jīng)意地相視了一眼。這一眼一下子讓他感覺到,弟弟是有來歷的。
“告訴我吧,不管怎么樣,我都是你們的兒子……”
江怡芳眼睛濕了,乞求般地望著丈夫,眼神中的含義兩個兒子都讀懂了:說了吧,不然說不定又出什么亂子。
羅正民便在妻子的注視下狠狠吸著煙,低沉的聲音隨著煙霧彌散開來——
0十年前,在老家紅石鎮(zhèn)做中學(xué)教員的江怡芳確實生下了一對雙胞胎,都是男孩。不幸的是,出生沒幾天夭折了一個,只有一個存活下來。當時羅正民正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前線,家里的情形并不了解,只知道妻子生產(chǎn)的大概日期。部隊撤回國內(nèi)駐地,羅正民借了車請了假和最好的戰(zhàn)友成剛往家趕,快到紅石鎮(zhèn)時在鐵道口撿到了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到家始知雙胞胎只剩下一個,那會兒江怡芳正沉浸在喪子的悲痛中。巧的是撿到的棄兒生日也是7月18日,兩口子把這看成是天意,該著他們命里有兩個兒子,遂將一親一養(yǎng)當雙胞胎報了戶口。為避免對養(yǎng)子不利,羅正民費了很大周折才將未到規(guī)定年限的妻兒辦成隨軍。到玉潭山這邊,除了成剛沒人知道真相,誰知還是走漏了風(fēng)聲……
羅正民艱澀地講完了,炕上地下一片沉默,靜得每個人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爸,你好像一直沒說,”止住悲聲的羅琦忽然抬起頭,“那個撿來的孩子……就是我吧?”
羅正民沒抬頭,手指慢慢指向了長子。羅瑞大驚失聲,好半天才回過神兒來,“咋會是我?爸,媽,你們沒搞錯吧?”
“沒錯,你才是我們的養(yǎng)子?!边@一次羅正民看著大兒子說。
把丈夫送進處置室,尹芙蓉被主治醫(yī)生叫到外邊。周大夫告訴她,尿毒癥是腎功能衰竭的末期,郝景波的病因是腎臟器質(zhì)性病變,進行性血肌酐和尿毒氮與日增高,已經(jīng)確診具有不可逆性。常規(guī)治療手段除了血液透析之外缺乏更有效的方法,麻煩的是郝景波出現(xiàn)了并發(fā)癥先兆。醫(yī)院方面打算在下一個療程給他換CAPD,即腹膜透析。但這是一項國外引進的新技術(shù),臨床效果還很難說,具有一定實驗性,因而要征求病患家屬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