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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我寫于2000年底的長文《2000:中國新詩關(guān)鍵詞》中“沈浩波”這一詞條下的內(nèi)容:
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是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的一名大四學生,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不免暗自樂了:其面部特征怎么竟與當年那匹劉黑馬酷肖?怎么會這樣?不是上帝在搞笑吧?那是1999年年初,當時他已經(jīng)發(fā)表了針對《歲月的遺照》的《誰在拿90年代開涮?》一文--歷史不該忘記的是:那正是“盤峰論爭”前奏序曲的第一聲鼓音。偉大的“盤峰論爭”最終是由一位中文系的大四男生敲響了它的定音鼓,這真是意味深長。反過來,由這場論爭引發(fā)的一場偉大的革命也催化了這位青年的成長。 這一年的7月,他發(fā)表了《對于中國詩歌新的增長點的確立》一文,對90年代的新詩成果做了最具發(fā)現(xiàn)性的總結(jié)和極具個人化的表述,在我看來,這是該年度有關(guān)中國新詩的最佳論文。8月,他與朵漁、南人、巫昂、尹麗川、李紅旗等青年詩人籌劃多時的《下半身》創(chuàng)刊,“下半身”詩歌團體宣告成立,這個團體幾乎吸納了目前“70年代以后出生詩人群”中所有具有先鋒傾向的優(yōu)秀分子:盛興、朱劍、馬非等,《下半身》的創(chuàng)刊構(gòu)成了該年詩界最為熱鬧的話題和最具轟動性的事件,他的《下半身寫作及反對上半身》一文是一篇頗為有力的宣言,在90年代初期便有人私創(chuàng)禁區(qū)的中國新詩的身體寫作由此形成理論和一種至關(guān)重要的寫作原則。也是在8月,在詩人呂葉策劃于南岳衡山舉行的“90年代漢語詩研究論壇”(這是本年度最具影響和收獲的一次詩歌會議)上,他語驚四座的發(fā)言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由“盤峰論爭”以來在“民間詩人”那里形成的一種“一致對外”(對付“知識分子”及其擁躉)的批評模式(這導致了另一種庸俗)被他率先打破,他“槍口內(nèi)轉(zhuǎn)”逐一“點射”了“民間寫作”的代表詩人,從于堅、韓東到楊黎、何小竹,從徐江、侯馬到朱文、楊鍵,幾乎一個都沒放過。在場有俗人稱之為“作秀大師的表演”,也許我比這等俗人更加了解他每逢場合的作秀欲,但我沒有看到有人對他“射”不到“點”的有力反駁。在我看來,他在一個多小時的發(fā)言中觸及了這些詩人在十年二十年的寫作中存留在根子上的問題--那也正是中國新詩在發(fā)展中一直存在的深層問題。在“民間詩人”內(nèi)部力倡的“性感批評”,也被他演繹得極其到位。我作為一名現(xiàn)場的目擊證人,看到作為他師兄和朋友的徐江、宋曉賢的臉紅了,我感到一種真實而健康的批評空氣正在升騰,長期籠罩在詩歌批評界的某種庸俗之風正在被年輕一代改變。何小竹稱沈浩波為“陽光少年”,我以為他恰恰不那么“陽光”而且身藏大惡。 很早就聽人在酒桌上說:小沈(抑或浩波)是個“人物”。這一年,對廣泛的中國詩歌界來說,他真成了一個“人物”--毫無疑問,沈浩波是該年度中國詩壇真正的“風云人物”。從技術(shù)上講,他的名字能夠成為我這篇文字的一個詞條,是因為他同時也是該年度的“最佳批評家”,但我更加看重他作為“人物”的價值并試圖為“人物”正名:對“朦朧詩”而言,謝冕先生僅僅是一個批評家和代言人嗎?對“第三代詩歌運動”而言,徐敬亞似乎更多體現(xiàn)的也是一個“人物”的價值。已經(jīng)十四年不出這樣的“人物”了。歷史的經(jīng)驗表明:當這樣的“人物”出現(xiàn)時,中國的新詩就會在熱鬧的外表下悄然改變很多東西,現(xiàn)在是剃一光頭時年24歲的“跳梁小丑”沈浩波。
今天重讀,以上這段文字還算準確全面地概括了1999-2000兩年間沈浩波橫空出世的風云表現(xiàn),恐怕連他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是:他如此之快地出了名,而且這個名出得還真不算??!此名一出,他在遭遇來自外界諸多質(zhì)疑的同時也必然地陷入到這樣一種尷尬之中--那就是:盛名之下,其詩歌文本的成熟與完美其實并未同步抵達。站在我的位置上有可能近距離地看出,以其短短的詩齡來算,與其最初并不算高的起點相比,他在文本內(nèi)部的進步已算驚人,一切都在正常地與時間相合的生長之中,但問題是在于:既然你是“名詩人”了,同行與讀者自會更加挑剔與苛求,除了那些對“這種風格”死抱成見而加以全盤否定者,這也沒什么不對的。在此兩年中,也許是在“盤峰論爭”之后日益健康的世風下,“發(fā)掘新人”成為“民間”這個場里的共識,甚至一躍而成為一種媚俗行為。幾個“老家伙”都在利用他們掌握的媒體和公開推薦的機會,向詩界宣告他們在“新人”中“發(fā)現(xiàn)”的“天才”--我自然也混在其中,利用我在發(fā)行量甚大的《文友》雜志主持的《世紀詩典》專欄讓更多人從無到有地認識了盛興、朱劍、軒轅軾軻、張志等等--其中前二人也正是我所認定的“70后新人”中的“天才人物”,也就是說,沈浩波不在我所“圈定”的“天才”的名單之中,以我與他之師兄弟之情,如果再加上一點與詩有關(guān)的私心的話:當時連傻子們都能看出沈是我之詩風最直接的秉承者和最有效的弘揚者,我是多么希望他在這個名單里??!可我能說他“心藏大惡”,因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人,最好的朋友知道:詩上的事,我是從來不講情面的……當時,在我看來,盛、朱二人都有十分整齊引人矚目的一組詩和個別從“文本”上說幾近完美無可挑剔的“代表作”,這個時期的沈浩波反倒是沒有的。不知為什么,素質(zhì)全面、思路清楚、感覺對路、激情有余、靈感多多、精力無窮的沈浩波總是在這小小“文本”的最后一層窗紙面前莫名其妙地停下來,就是不去捅破,有時一捅又捅偏了,看得我替他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