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曼

他的名字叫李宗文，是陜西省的一名新聞工作者。我記得第一次通電話時，他讓我叫他叔叔，他叫我“娃”，有的時候還只喚我名字中的一個字：“曼曼”。這讓我感覺很親切。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我每天都會接到他的電話和問候。

他問我家里有幾口人，靠什么維持生計，還有媽媽和我們姐妹的身體狀況，他了解得很詳細，也很體諒媽媽的辛苦，囑咐我和妹妹寫作不要太累，凡事多替媽媽分擔(dān)一些。就這樣李叔叔的出現(xiàn)成為了我生命當中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

一天，我收到一個淡藍色的郵包，上面用漂亮灑脫的黑墨小楷字寫著我的名字。我用剪刀一點一點地拆開縫得很細密的針腳，里面是兩條漂亮的真絲連衣裙，一條連衣裙的左肩上鑲嵌著一串淡紫色的小花，另一條連衣裙腰肩打著細細的絲帶，兩條裙子的裙擺迭起飛揚，是夏季流行的時尚款式，我已經(jīng)在街上看見有好幾個女孩兒穿這么美麗的裙子了。這是遠方的李叔叔特意買給我和妹妹穿的。

我和妹妹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穿這么漂亮的裙子呢（我們的衣柜里有兩條裙子，都是揀的別人穿過半舊的，款式也早已經(jīng)過時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份如此特別的禮物，也是我第一次穿新裙子。

那條左肩鑲紫色小花的連衣裙的尺碼剛好符合我的腰身，媽媽幫我穿在身上，又抱我坐上輪椅，我轉(zhuǎn)動輪椅來到穿衣鏡前，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了格林童話里的灰姑娘變成了公主，鏡子里的女孩兒在一襲真絲連衣裙的襯托下，蒼白的面頰泛起紅暈，她幸福的笑容是那么的青春和靚麗。

李叔叔在電話里告訴我，他是趁星期天休息日的時候，騎自行車去商場給我和妹妹買裙子的。售貨員小姐好奇地問他買給誰穿？他想了想解釋說是給自己雙胞胎女兒買的。他從來也沒有看到過我和妹妹，只是在電視和照片上見到過我們，而裙子選擇的卻是那么的合身，足見他內(nèi)心的細膩和體貼。

那次表妹來我家玩，天氣很熱，她脫掉身上的牛仔褲試穿我和妹妹的裙子，幾件舊的她都說不好看，最后她盯著李叔叔給我買的那條淡紫色的連衣裙，眼睛亮晶晶地問：“這是誰的裙子呀，好漂亮！”我說是一位叔叔給我買的。她穿在身上，在屋子里走來走去舍不得脫下來。我的心情是快樂和驕傲的。長這么大都是我羨慕別人的衣服比自己的好看，第一次自己的裙子也得到了別人的贊美，而這份快樂和驕傲是李叔叔給予我的。

李叔叔還給我匯來幾百元錢，讓我買些好吃的補養(yǎng)身體。為了不讓他惦念，我在電話里對他撒謊說我買到滋補品了，而實際上我把那筆錢維修了電腦以后又交了電話費，剩下的50元錢我舍不得花悄悄地攢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所以每當李叔叔打來電話問我身體好一點沒有時，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才好，感覺心里好過意不去和尷尬。尤其是當李叔叔提到他讓我買枸杞子和大棗煮粥時，我不知道枸杞子是碎面還是顆粒，我只是紅著臉告訴他我很喜歡那個粥的味道。后來我還是忍不住向他坦白了這一切，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加用關(guān)心我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

那段日子其實我的心情挺矛盾的，我的書亭效益已經(jīng)遭透底，但是李叔叔的出現(xiàn)和關(guān)心，有時候還能讓我把這件事情暫時忘記。不過有時我也會忽然間想起，心情就會很不好。出于對李叔叔的信任，我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了他。讓我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為了我的事情半夜睡不著覺，坐在茶幾前一根接一根地吸煙。

第二天他打來電話告訴我，他給我匯來了2000元錢作為房租，讓我轉(zhuǎn)項經(jīng)營話吧試一試。我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才好，接受了他的幫助。起初話吧的效益還挺好的，收入能夠維持我們母女三人的生活開支，然而后來，在我的附近先后又有幾家話吧開業(yè)，生意受到了沖擊，很快就清淡下去。天氣已轉(zhuǎn)冷，我怕除去房租再交供熱費，會全賠進去，在經(jīng)過李叔叔的同意之后，我把只經(jīng)營了幾個月的話吧低價轉(zhuǎn)讓給了別人。

那段日子李叔叔有心事，考慮的是什么我一點也沒有意識到，直到一次我一個人在房間里，他才很詳細地和我說，其實他很不放心我們的將來。我和妹妹身體都不好，媽媽年紀也越來越大了，無論我做什么生意來養(yǎng)家糊口，都必須有一個屬于自己的房子安身，這也是我們母女三人生活的一條后路。因此，他決定要給我們買一所平房?；蛟S不大，但足以給我們一個安定、溫暖的家。電話這端我潸然淚下，在外租房子住的那幾個月，每當夜晚，在異鄉(xiāng)的街頭，我凝望那亮著燈光的窗口，總是在想哪一個窗口是才是屬于我的家呀？我的鼻子酸酸的，心里很難受。

我考慮了一個晚上還是決定謝絕李叔叔的心意。我知道他的兒子在讀大學(xué)，而他的父母也已經(jīng)年事已高，他是人子、人夫、人父，肩上還擔(dān)著孝敬老人和將來給兒子成家的責(zé)任和義務(wù)。雖然他一再強調(diào)他和妻子都有工作，經(jīng)濟不成問題，我還是謝絕說：“李叔叔，我真的不忍心要你一再付出精力和經(jīng)濟，你不是我的親叔叔或是哥哥，我們沒有血親關(guān)系，你有權(quán)支配你的經(jīng)濟，而我無權(quán)接受。這只能增添你生活的負擔(dān)和我對你的內(nèi)疚?！彼绷耍骸澳氵@娃怎么不聽我的話呢？如果你一定要確定什么關(guān)系才肯讓我為你承擔(dān)點義務(wù)的話，哪天我到你家里去，我們正式認作干親，你愿意叫我叔叔或哥哥都行！”他還說，“曼曼，只有你和妹妹的生活安頓下來之后，我才能放下心去工作。那時我就不用天天記掛著你們，心總是不安了。今天早上我去新華書店買回一張全國地圖，一直坐在辦公桌前看，如果不是有工作脫不開身，我一定親自去黑龍江那個地方，看看你們姐妹和媽媽。你聽李叔叔的話，買房子的事情我們不著急，你們母女暫時和弟弟他們住在一起，你先慢慢選著，記住地點要選好，要輪椅出行方便的，有合適的就買下來，我也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