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忽然下雨了,雨水走散了行人。
“余言。我們回去吧?!鳖伹绾鋈徽f。
我回過神,忽然發(fā)現(xiàn)河邊已經(jīng)行人寥寥,夜已經(jīng)很深了。相離時總覺得時間太長,而相處又總太短。
從學(xué)校側(cè)門下車,去往女生寢室還要走過一段長長的上坡路。我鼓起勇氣伸出手牽著她的手,她沒有拒絕。路燈暈黃的燈光薄薄地灑了下來,將影子斜斜地重疊在一起。
在寢樓的大鐵門前,有三五對男生與女生緊緊相擁,依依不舍,還有一對在纏綿地擁吻,空氣中飄蕩著愛情的甜蜜和芬芳。
顏晴松開了我的手,停下腳步站定,看著我說:“余言,我上樓了啊?!毕裰盁o數(shù)次她說的一樣。
“嗯。”我低著頭應(yīng)答。內(nèi)心有著隱約的歡喜,她就這樣和我分別,似乎默認了不和我分手。
她向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下了腳步,用盡全身的勇氣一般轉(zhuǎn)折回來,踮起了腳尖,輕輕的吻落在我的嘴唇,像一枚雪花輕盈飄落,我的腦海瞬間空白,雙臂卻立刻緊緊擁住了她,然而,她在我的耳邊輕聲說:“再見,余言?!?/p>
顏晴掙脫了我的懷抱,決然離去,我目送著她消失在寢樓,而我的掌心里面,被她塞了一分信,那封信被折成方勝,在我們傳遞書信的時日,我不斷地變換著新的折紙方法,而她一直都是方勝。
我展開了信,昏黃的路燈灑下昏黃的燈光,樹影婆娑,落在信紙上,字跡被斑駁得明明暗暗:
余言:
這么多年以來,我的生活一直是灰色調(diào)。在我7歲那年,我的母親在去往美國的旅途中,遭遇飛機失事,我失去了媽媽。我的爸爸,在7歲之前,他一直是一個慈祥的爸爸,呵護我,照顧我,視我為珍寶。但是7歲之后,他開始酗酒和自暴自棄,也許是媽媽的死對他打擊太大,在他喝醉的時候他會罵我‘小賤人’,甚至動手打我。清醒的時候,他看見我身上的傷痕會抱著我哭,但是喝醉的時候依然會打罵。我最愛的人成了最恐懼的人。連我曾經(jīng)以為世界上最疼愛我的爸爸,都可以在轉(zhuǎn)眼之間不再愛我。從此,我覺得‘愛’是虛幻的,不值得信任的。后來,爸爸不知所蹤,丟下了我一個人走了,我被送到了孤兒院。
那是我一生中經(jīng)歷過最黑暗最難堪的時光,我從未對任何人說起。
我生活的轉(zhuǎn)折是我從未見過的紀寬,他闖進了我的生命,帶我離開孤兒院,照顧我,看護我。
紀寬帶給了我新生,但是無論他給我怎樣的關(guān)愛,我都只會平靜地接受,倘若關(guān)愛太多,我只會以冷漠來回應(yīng)。我不知道如何接受愛,也不敢接受別人的關(guān)愛,怕到最后會換來變本加厲的傷害。所以,我才會一直拒絕別人的追求。
直到遇見了你。你就像一道光,長久地日積月累地照射著我,給我以溫暖。
我的生命如此多舛,但所幸遇見了多情的你,才讓我有了幾許多驕。
然而,余言,凝結(jié)在我心臟周圍的冰是如此的堅厚。你給我的溫暖也無法解凍。也許是我不夠愛你,也許是我已經(jīng)喪失了愛的能力……我不能確定我對你的感情,但我確定單純的你不是最適合我的人,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放棄。
而你,余言,你是一個很好的男生,眉目俊朗,心胸豁達。這樣的你,值得擁有比我更值得的女孩。
余言,我們分手吧。
顏晴
不知何時,天空又開始下起了雨。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雨水打濕了信,心里是鈍鈍的痛。明明一個月前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但仍用這一個月的時間期待奇跡出現(xiàn),我覺得我好像是全世界最傻的人。
雨水淋濕衣衫,涼意沿著肌膚透入血管漫過全身。
我站在樓下,期待著她會再次走下樓來,對我說,“余言,我們和好吧?!?/p>
我抬頭看向她的房間,窗簾拉著,只有朦朧的一片燈光透出來,是整棟樓亮著的窗戶中不起眼的一塊。熄燈的時間到了,一扇扇亮著的燈光一瞬間滅了——黑暗降臨。
我站在濃稠的夜色中,在光芒所不能抵達的地方,黯然傷神。
顏晴。再見。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回到寢室的。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睜著眼睛,眼睛睜得疲憊了繼續(xù)睡。直到第二天的傍晚,肚子餓了,才起床下樓吃飯。
我不覺得自己難過,也不覺得自己傷心,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一樣,一點都不像失戀的表現(xiàn)。我去超市轉(zhuǎn)了兩圈,原本想拿一扎啤酒,但想到狂喝爛醉一番后,把啤酒瓶到處亂丟,傷心事到處哭訴的丟人場面,我還是打住了念頭。最終,只拿一罐青島啤酒,從超市回寢室的這段路途上,斷斷續(xù)續(xù)喝了半個小時。
寢樓里人很少,長長的走廊里清晰地回蕩著我的腳步聲,我在公共衛(wèi)生間的在洗手臺上接了一些涼水撲在臉上,冰涼的水刺入肌膚,令人清醒了許多。我轉(zhuǎn)身向外走去,忽然天旋地轉(zhuǎn),暈倒在地。
地板上的積水,堵住了鼻腔,令人難以呼吸,而意識迅速地消失。
無數(shù)的畫面如快進般在腦海中閃現(xiàn),我拖著行李箱在離開時遇見顏晴,我給她寫第一封信時的情景,我向她表白從她手中拿過梔子花的情景……最后的畫面定格在顏晴在我的耳邊說“余言,再見”。
意識漸漸地模糊,隱約聽到有腳步聲漸漸走近,緊接著聽見有人在大聲的呼喊,余言!余言……
好像有涼爽的風(fēng)吹拂在臉上,微微用力地睜開眼睛,有光線一晃一晃,落進眼眶。
眼前的景物在高低起伏地變化,頭痛得厲害,過了一會才分辨出是在路上,馮蕭和王宇翔一左一右地架著我向醫(yī)院快步走去,幸好他們回校了,才及時救了我。他們察覺到我醒了過來,急忙問道:“余言,你怎么了?有事沒有?”
我示意他們停下,有些虛弱地笑了,“沒事。不用去醫(yī)院”。
王宇翔還是有些不放心,“還是去醫(yī)院看看吧”。
“真的不用。我只是喝了點酒?!?/p>
“喝了多少?”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一罐”。
“一罐就倒了?!”他們兩個相顧看了一眼,一臉的不可置信。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他們兩個扶著我返回了寢室,給我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我身前,輪流對我進行說服教育。首先是戀愛“三草”定律:“好馬不吃回頭草,兔子不吃窩邊草,天涯何處無芳草”。
王宇翔大手一揮,說:“不就失戀嗎?P大點的事。好好睡一覺,明天早晨醒來,滿大街都是女人,個個都比顏晴好?!?/p>
馮蕭又說:“她只是你的初戀,是你生命中的過客而已,是你生命中的一道風(fēng)景,而你的真命天女還在后面等你呢?!?/p>
可是,我卻覺得我是她生命中的過客,是她生命中的一道風(fēng)景。
他們兩個人苦口婆心地安慰我。我聽在耳朵里,但聽不進心里,道理每個人都懂,但并不是人人都能看破。
無論我愿意不愿意,希望或絕望,這段感情都已走到了盡頭。我做出了一個決定,我要去理一個光頭,剪掉所有的頭發(fā),徹底地和過去告別。
一直以來,我在她面前盡量保持完美的形象,而剃掉精心打理的長發(fā),自毀形象,以最丑陋的一面示人,這樣啊,即便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再見她,也會無顏相見。在頭發(fā)長出來地這段時間里,我要試著徹底地告別。唯有如此,才能相忘。
在理發(fā)店剃完頭發(fā)后,我買了一頂帽子戴上了。馮蕭和班長鐵青著臉跟在我身后,為了活躍氣氛,我笑著說:“哈哈……你們的頭發(fā)都比我長了!”他們兩個都是短發(fā),頭發(fā)拉直都到不了眉毛。
他們兩個笑了笑,默默地跟在我身后回到了寢室。
十一長假的最后一天,同學(xué)們陸陸續(xù)續(xù)回來了。見到我的光頭都很驚奇,李明耀大叫道:“我靠,余言,理光頭了,太有藝術(shù)氣質(zhì)了!”
我只能苦笑,我留長發(fā)別人說我有藝術(shù)氣質(zhì),理光頭還是有藝術(shù)氣質(zhì)!藝術(shù)氣質(zhì)就是一坨屎!不對!屎盆子,到處亂扣!
男生們都已經(jīng)聽說了我失戀的事情,人模狗樣地慰問了一番。
周一早晨上課,我一個人坐在最后一排,在課堂上突兀地帶著帽子。我原本比較擔(dān)心女生會好奇地圍觀,那樣就比較窘迫了,然而向來八卦的她們居然一點反應(yīng)都沒有,我暗暗松了一口氣,渾身自在了許多。
奇怪的是王宇翔和馮蕭一向很少蹺課,今天早晨居然蹺課了。下課鈴聲剛響,王宇翔和馮蕭溜進了教室,一人戴了一頂帽子,坐在我身旁。
我問:“怎么蹺課了?”
馮蕭和王宇翔摘下了帽子——他們兩個也剃了光頭!我覺得心里一熱,從這一刻,我就認定,他們兩個是我的好兄弟。他們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暖了我的心。
事后得知,昨天傍晚孔令方給女生寢室一個個打電話,告訴她們我失戀了理光頭了,不要過分關(guān)注或嘲笑我。
王宇翔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沒有女人也不見得不能活——沒有女人還有兄弟”。
我會心地笑了,別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鳥群正從天空掠過,飛向更高遠的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