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王大義已經(jīng)基本調查清楚了魏長平賣發(fā)電機的事，因為這件事涉及趙君亮，王大義想找程銳談談，卻不見他的人影，手機也一直關機，讓王大義十分擔心。上任快一個月了，隨著工作的深入，188廠暴露出的問題也越來越多，讓王大義有一種堵得透不過氣來的感受。他知道作為廠長程銳的壓力更大。

王大義不相信程銳這么快就被困難壓垮了。他在心里猜程銳很可能是去北京找徐總了，只是不愿讓別人知道，因為程銳說過今后不再向上級要錢。晚飯后王大義回到宿舍，裹著大衣坐在沙發(fā)上看報表，突然程銳推門進來，臉上帶著笑容。

王大義問：“這兩天你上哪兒去了，害得我到處找你！”

程銳說：“去了一個好地方！你知不知道離我們廠不遠有一個新興村？”

王大義說：“不知道。”

“去年我在全省黨建工作會議上認識了新興村的書記，我到他們村去看了看，不虛此行?。　?/p>

王大義沒想到程銳這兩天是下鄉(xiāng)去了：“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心到農村去閑逛！”

“怎么叫閑逛？我是去學習。”

王大義生氣地說：“你是大型兵工廠的廠長，到農村去學什么？廠里一大堆事等著你，你倒好，下鄉(xiāng)玩去了！電的問題你解決了嗎？你答應一個月內解決，現(xiàn)在半個多月過去了！”

程銳說：“供電局鮑局長外出學習去了，下個星期才能回來?！?/p>

“不補交電費他回來就能恢復生活供電嗎？我看你到時怎么辦？我想給徐總打電話，匯報一下廠里的情況，請求兵總給我們撥一點款，解決生活用電的問題。”

程銳仍堅持說：“整個兵器工業(yè)都處在大調整時期，拿不出太多的錢來救助我們，今后除了上級正常撥付的款項，不要再找上級要錢、要物。一定要破除等、靠、要的思想，立足自己解決?！?/p>

“沒有錢這個局面怎么維持？”

程銳說：“多年的計劃經(jīng)濟，大家吃慣了大鍋飯，遇到困難自己不想辦法，不去找市場，而是找領導、找上級。這么大的工廠這么多人，靠國家養(yǎng)活哪天是個頭？我決定，明天全體中層以上干部到新興村去看看農村改革，看看新農民的氣派。”

“我就不明白一個村子有什么好看的？”王大義不以為然地說。

程銳說：“去了你就知道了。我還有一個秘密武器。”

“什么秘密武器？”

“我挖到了供電局鮑局長的老根。”程銳興奮地說，“新興村的張書記是供電局鮑局長的養(yǎng)父。張書記答應幫我疏通關系，讓鮑局長恢復對我們廠生活區(qū)的供電?！?/p>

“我發(fā)現(xiàn)你挺會挖門子盜洞的?！?/p>

“成功必須具備兩個要素，一是能力，二是關系。能力大家都知道我就不說了。關系是克服阻力的潤滑劑。人際關系好，路子廣，信息靈，有朋友幫你，阻力就小，反之阻力就大。”程銳很有幾分得意。

王大義說：“挖門子盜洞都讓你編出道理來了?！?/p>

“來，我們殺一盤！”

王大義說：“殺什么殺！去！幫我把衣服洗了，上回我?guī)湍阆匆路?，這回輪到你洗了?！闭f著從柜子里拿出幾件臟衣服塞到程銳懷里。

程銳和王大義兩個人在部隊的時候就有一個約定，星期天洗衣服，兩人輪流洗。如今兩個單身漢生活在一起，這個約定重新生效。

程銳不想洗衣服，耍賴說：“我記得上個星期是我洗的衣服。要不我們下盤棋，誰輸了誰洗?！?/p>

王大義說：“我才不上你的當呢。洗衣服去！”

程銳說：“廠長、書記因為洗衣服吵架讓不讓人笑話？洗衣服這種事，讓服務員小黃去干，我們給錢不就得了嗎？”

“服務員小黃只負責招待所的公共衛(wèi)生，你能讓她給你洗腳嗎？”王大義愛鉆牛角尖，程銳拿他沒辦法。只好端著盆去了水房。程銳從部隊轉業(yè)到地方后已經(jīng)好多年不洗衣服了，沒想到王大義這么多年還保持著在部隊養(yǎng)成的好習慣。

第二天，程銳帶領全廠中層以上干部到新興村參觀學習。趙君亮和廠領導班子成員誰也猜不透程銳此行的目的何在。這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兩輛大客車行進在廣袤的大地上，積雪正在消融，越來越多的黑土地袒露出胸膛，迎接著明媚的陽光。

大客車在新興村展覽館前停下，188廠中層干部們一下車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了。放眼望去，鱗次櫛比的別墅群，平坦整潔的街道，無一不在昭示著這個現(xiàn)代化鄉(xiāng)村的別樣風采。在村支書張中華的引領下，程銳和188廠的中層干部首先參觀了村辦企業(yè)一百萬噸玉米精深加工生產車間?，F(xiàn)代化的廠房和設備，整齊有序，工人們各自在自己的崗位上有條不紊地工作著。隨后又參觀了現(xiàn)代化的檸檬酸廠、水泥廠、面粉廠等十幾個村辦企業(yè)。接著走訪了住在別墅小區(qū)的農民，許多先富起來的農民家庭，門外停著小轎車，讓188廠的干部羨慕不已，188廠的干部們表情由開始的好奇變成驚嘆。去年新興村全村年總產值超過十億元，人均純收入超過三萬元，百分之八十的農戶住進了小洋樓。

聽完張書記講述新興村的創(chuàng)業(yè)史，面對著一群由最初的驚異到現(xiàn)在的羨慕的面孔，程銳登上臺階說：“今天到新興村參觀學習，大家都看見了，新興村發(fā)展得比咱們快，比咱們好，比咱們富。可我不這么看，我專門看新興村不如咱們的地方。有人說咱們188廠困難，是因為地處偏遠山區(qū)。和新興村比，咱們廠在鐵路邊上，有國道公路相通，還有磨盤山城區(qū)相伴。新興村沒有鐵路，沒有干線公路相通，不靠城市，比咱偏遠多了，外部條件遠不如咱們。比內部條件，咱們是國有大型軍工企業(yè)，設備先進，產業(yè)基礎雄厚。新興村過去是貧窮落后的農村，和咱沒法比。新興村企業(yè)從外地請來了幾個專家、工程師，引進幾個人才，也沒有什么了不起嘛！咱們廠有科研所，專家級的高級工程師就有十多個，工程師好幾

百，大中專以上的技術人員、高級技工兩千多。論人才，新興村比咱們也差遠了！大家想一想，比一比，新興村還有啥地方比咱強？咱有國家的支持，虧損了國家還保著咱。咱可以等，等國家的新投資；生活困難了，咱可以靠，這些年咱們不是一直靠國家救濟過日子嗎？錢不夠花怎么辦？咱可以找國家要啊！后來要不到了，那就鬧吧！咱們過去為國家作過貢獻，咱們是有功之臣，咱們鬧得有理啊！新興村的企業(yè)要是虧損了，等誰？靠誰？找誰要？都得自己扛著！結果今天大家都看見了吧，新興村富了！而咱們188廠卻陷入了困境，抱著金飯碗靠向上級乞討度日，窮成這個樣子！丟人不丟人？慚愧不慚愧？大家好好想一想，這是為什么？188廠怎么了？哪兒出了問題？”

188廠的干部們面對新興村和程銳的大聲發(fā)問沉默了。

程銳說：“咱們一萬多人的軍工大廠，為什么趕不上人家?guī)浊说囊粋€村子……等、靠、要，讓咱們這個具有光榮歷史的企業(yè)喪失了信心，喪失了尊嚴，喪失了斗志！思想僵化，觀念陳舊，精神委靡，不思進取，無所作為，這才是造成企業(yè)衰敗的深層次原因！”

188廠的干部們被程銳火花四濺的講話深深觸動了。

林媛站在人群后面，從廠長的演講中讀出一種精神，目光中充滿了敬愛之意。她密切地關注著程銳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心底有一個東西在悄然生根、萌芽，在這個萬物復蘇的春天里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