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銳終于得到了供電局鮑局長回來的消息。早晨一上班,程銳就來到了供電局。事先他沒有和辦公室打招呼,熟門熟路地上了樓,直奔鮑局長辦公室。辦公室的門虛掩著,程銳心頭一喜,曲起指頭輕輕叩門。里面?zhèn)鱽硪宦暋罢堖M”,程銳推門而進,見一個方臉的中年男子坐在辦公桌后面,正在看文件。
程銳問了一句:“請問,您是鮑局長吧?”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
程銳忙上前一步做自我介紹,然后說:“鮑局長,我是來道歉的。拖欠電費,還以老大自居,實在是對不起?。 ?/p>
鮑局長揶揄道:“你就是188廠新來的程廠長?聽說你三番五次來道歉,我這個科長一級的小官,實在是領(lǐng)受不起??!”
從鮑局長的話語中程銳感到他心中的怨氣,誠懇地說:“罪不在眾人,而在廠長一人,我是真心實意來道歉的?!?/p>
俗話說:樹怕剝皮,人怕見面。面對188廠新廠長的當面道歉,鮑局長態(tài)度和緩地請程銳落座。“你們188廠是我們供電分局最大的用戶,就因為收不上電費,
我們局兩年評不上先進,獎金就不用說了,上級批評,職工有意見,我壓力也很大。”
程銳說:“今天我過來就是想解決我們廠生活供電問題?!?/p>
“你們廠有錢交電費了?”
“我現(xiàn)在還拿不出錢來。”
鮑局長向椅子背上靠去:“不交電費,供電的事免談。電是商品,供電局是企業(yè),希望程廠長你能理解?!?/p>
“我想請鮑局長幫我一個忙。恢復(fù)我們廠的生活用電,我保證從這個月開始按時交電費?!?/p>
“以前拖欠的四千多萬電費怎么辦?”
“分期償還,三年內(nèi)還清。”
“怎么才能讓我相信你說的話?”
“我現(xiàn)在是兩手空空,只能拿人格來擔保!”
鮑局長臉色一冷說:“以軍工老大自居,拖欠電費,還拿軍品任務(wù)壓人,這就是188廠的人格吧?別人怕,我不怕,我依法供電,依法斷電!”
“以前的確是我們188廠做得不對,我再次道歉!以前欠的電費我一定想辦法還,我新上任不久,鮑局長,求你幫幫我的忙。”
“說漂亮話頂什么用?你能保證188廠起死回生?這兩年188廠換了三任廠長了吧?剛上任的時候都信誓旦旦,結(jié)果怎么樣?188廠眼看著要黃!你就別忽悠我了。要我說你們廠就別干耗著了,早點破產(chǎn)算了。說實話你們廠欠的四千多萬電費我根本就沒指望你們能還,等你們廠破產(chǎn)了,到時我找上級核銷?!?/p>
“鮑局長,你知道停電給我們廠職工的生活造成了多大的困難嗎?一停電就停水、停暖,大冬天零下三十多度,你到我們廠宿舍看看就知道了……”
鮑局長不耐煩地站起來打斷程銳的話:“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軍品生產(chǎn)用電上級領(lǐng)導(dǎo)下了死命令,我不得不執(zhí)行!生活用電不交電費免談。你們有困難,我也有困難!程廠長請你理解?!?/p>
程銳站起來,拱手抱拳央求道:“鮑局長,我求你了!我答應(yīng)我們職工,如果月內(nèi)不能解決電的問題,我就辭職下臺?!?/p>
鮑局長態(tài)度堅決地說:“這是你當廠長的事,和我無關(guān)?!?/p>
“鮑局長,新興村張書記沒和你說嗎?”程銳萬般無奈搬出鮑局長的養(yǎng)父,本以為鮑局長多少會給些面子,誰知反而惹怒了鮑局長。
“你不提我爹我還不來氣。我發(fā)現(xiàn)你還挺能挖門子盜洞的,居然能找到我的養(yǎng)父來說情,昨天我爹在我面前把你好一頓夸,說你如何如何有本事。今兒有什么本事你全使出來,你就是說出花來也不好使!”
程銳沒想到找關(guān)系反而惹得鮑局長反感,說:“鮑局長,我求你了!”
鮑局長說:“不行!”
“我代表188廠五萬職工和家屬求你了!”
“我也代表我們?nèi)值穆毠で竽懔?,請你把電費交了,他們?nèi)ツ暌荒隂]領(lǐng)到獎金了?!?/p>
程銳真誠地說:“我求你了!”
“我也求你!”鮑局軟硬不吃,雙手抱拳反客為主,“我求你把電費交了吧!”
“那好,我代表188廠五萬職工和家屬給你跪下!”程銳說著雙膝一曲,跪在地上。
程銳的舉動著實出乎鮑局長的意料,他急忙說:“你這是干什么?程廠長快起來!”說著伸手拉程銳起來。
程銳執(zhí)著地跪著不起:“你不答應(yīng)供電,我就不起來?!?/p>
鮑局長說:“程廠長請起,你這么大的廠長,叫人看見多不好。”
程銳說:“全廠五萬多職工和家屬天天晚上摸黑、受凍、停水,我這個廠長哪還有什么臉面?”
鮑局長有點不知所措:“你這么高級別的廠長……程廠長有話起來說?!?/p>
這時辦公室楊主任不合時宜地推門進來,看見程銳跪在地上,就是一愣。
鮑局長煩躁地沖楊主任擺手,示意他出去。
楊主任退了出去。
鮑局長要抱程銳起來:“程廠長,起來說話。”
程銳執(zhí)拗地說:“你不答應(yīng)我就不起來!”
鮑局長告饒說:“我答應(yīng)你還不行嗎?我服你了!”
程銳較真地說:“你說話得算話!”
鮑局長動情地說:“你是萬人的大廠廠長,是地市級別,為了廠里職工晚上家里有電,給我這個副科級的小局長下跪,就憑這一點也得給你供電。”
鮑局長拉起程銳,兩人緊緊地擁抱。
中午鮑局長請客,兩個人來到一個飯店。落座之后,鮑局長說:“程廠長,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其實我不姓鮑,我姓鮑爾吉,蒙古族,我們蒙古人有個習(xí)慣,是朋友一醉方休?!?/p>
程銳和鮑局長大有相見恨晚之意。兩個人豪爽地把一大杯白酒一飲而盡,亮了亮杯底相視一笑。酒讓兩個男人敞開心扉,接下來便是知根見底的傾談。
鮑局長深有感觸地說:“上個月我外出學(xué)習(xí),路過鄭州,到一家賓館住宿,賓館服務(wù)員看了我的身份證后說,對不起,沒有房間了。我只好到另一家賓館問有沒有客房,服務(wù)員先說有,可是他們看了我的證件后說,對不起,房間剛才訂出去了……我再找一家賓館,還是不讓我入住。在我一再追問下,他們才告訴我,磨盤山的盜搶團伙在鄭州作案好幾十起,影響極壞。所以只要是磨盤山區(qū)的人,鄭州的酒店就不讓住。沒有辦法我只好住到朋友家里?!?/p>
程銳很驚詫,驚詫之余慚愧地說:“窮極生盜,這些年我們廠的職工子弟在外
偷、盜、搶,犯罪被判刑的有好幾十人,被槍斃的就有三四個,磨盤山成了全國社會治安的重災(zāi)區(qū)。工廠搞成這個樣子,我這個廠長走在街上都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