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委員長談話被突出地刊登在《中央日報》及國內各大報的頭版位置上。
緬甸之戰(zhàn)立刻成為影響中國和亞洲局勢發(fā)展的新熱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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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認我在緬甸曾經(jīng)有過一段短暫而非法的生活經(jīng)歷。
那年我因家庭問題和入團受挫,心灰意冷,懷著一種深刻的孤獨,于是在一個霧氣混沌的早晨毅然跨過界河,到異國土地上去尋找幻想中的人生真諦。
我在緬北的崇山峻嶺中到處流浪。我到過八莫、密支那,也隨同做生意的馬幫翻越過險惡無比的野人山。我學會克欽話,學會嚼檳榔,打“籠裾”(籠裾:緬甸男人穿的一種圍裙。)和喝烈酒。我在克欽山寨替人打短工,收割罌粟;也在炎熱的伊洛瓦底江畔拉過纖,讓亞熱帶烈日在皮膚和心靈上烙下一道道深刻的印記。我開始懂得什么是真正的壓迫和剝削,什么是階級和階級斗爭。我一度試圖尋找傳說中的共產(chǎn)黨游擊隊,把滿腔熱血貢獻給世界革命,但是我始終未能找到游擊隊的影子。當我沿著崎嶇漫長的滇緬公路和中印公路踽踽獨行,無意中竟拾取到許多屬于中國和中國歷史的殘存足跡,后來我又驚異于緬甸居民的激情和健忘,他們對于歷史事件的記憶如同風化的巖石一樣支離破碎。再后來,當我終于對這種浮萍般漂泊不定的流浪生涯感到厭倦和失望時,一隊兇神惡煞的緬甸警察和海關人員突然闖進密支那西郊的大車店,把我和許多同我一樣沒有“崩碼丁”(崩碼?。壕捳Z,即身份證或護照)的邊民抓起來關了一星期,然后押解出境。
這便是我頭一次也是惟一一次不光彩的出國旅行。
罌粟,當?shù)卦捊小氨貧ぁ?,意思是會唱歌的花??藲J山家家戶戶種罌粟,他們把收獲的大煙賣給山外來的客商,然后換回糧食、布匹、鹽巴、火藥和其他日用品。秋天一到,克欽山如同落下一片片五彩云霓,紅色、白色和紫色的罌粟花競相開放,爭奇斗艷,引來無數(shù)蜜蜂嚶嚶嗡嗡地歌唱?;ㄆ谝贿^,人們就準備好刀具和煙盆,在山坡上搭起草棚,等待收獲季節(jié)的到來。
收割罌粟果實是件相當細致的活路,需要靈巧、耐心和一絲不茍。煙花凋謝后,每棵花蕊上就結出一個脹鼓鼓的果實,翠綠,皮薄,這就是煙果包。當煙果包長到野鴿蛋大小,用刀片將它劃破,里面便會滲出許多乳白的漿汁來。這些漿汁一兩天顏色即轉黃,后來又變成深褐色,這時候用竹片將煙漿小心地刮在盆子里,置于陰涼處晾干,捆扎,分成小包。于是一個困擾人類的百年的噩夢——鴉片煙就這樣被源源不斷制造出來了。
我的第一個緬甸雇主是巴朗寨的頭人阿機。阿機是個大煙鬼,睜著一雙半睡半醒的小眼睛,把我打量許久,然后才嘰嘰咕咕地說:“你可以留在寨子里,但是你得把煙地的活兒干完才能走。不然我就把你交給官府?!豹?/p>
我替阿機白白干了一個月,得到的報酬是頭人許諾如果我將來走投無路還可以來替他干活兒。這就是緬甸生活給我上的第一課。
我認識的頭一個緬甸朋友是趕馬幫的老寸。老寸祖籍云南騰沖,能說流利的漢話。他有十多匹馱馬,常年奔波在克欽山寨和密支那以北人煙稀少的崇山峻嶺中。我由于一次偶然機會認識了老寸,從此便成為這支馬幫隊伍里一名最年輕的趕馬人。
老寸有四十多歲年紀,見多識廣,且重義氣,樂于助人。他雖然是馬幫老板,同時也是伙計,因此對別的伙計從不刁難和克扣工錢。一次往拖角運貨,途遇壞人,十多馱貨物被搶劫一空。我以為老寸定會頓足捶胸,誰知他悶了許久,才怏怏不樂地說:沒傷人真是萬幸,不然我怎么向家屬交待呢?
還有一次往孟拱運砂糖和豬油,我不幸患了瘧疾,老寸二話不說,騰出一匹馬來讓我騎,自己跟伙計一道趕馬走路。事后我得知他就地處理了一馱貨時,深受感動,他卻豪爽地說:誰害病還不一樣?在家有父母,出門靠朋友嘛。如果你不嫌棄,以后就叫我大哥好了。
我誠心誠意地叫了一聲“寸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