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zhí)锊粣?，沉下臉來說：

“你們東吁王朝可以向中國人進貢，難道就不該向日本天皇進貢嗎?”

昂山畢竟年輕，血氣方剛，受了許多西方民主思想的影響。他硬著頭皮頂撞日本人：

“你們不是早就說過幫助緬甸獨立嗎?既然是獨立，緬甸的一切問題就要經(jīng)過樞密院投票來決定?！豹?/p>

日本司令官突然生氣了，他根本沒有把這些呆頭呆腦的當?shù)厝朔旁谘劾?。他厲聲訓斥他們，仿佛訓斥一群不懂?guī)矩的仆人：  “混蛋!你們想鬧獨立么?鬧獨立就是對天皇不敬!等大日本皇軍占領(lǐng)印度，東南亞要成立一個省，你們緬甸就是一個縣。你們的任務(wù)是維持這個縣的秩序，保衛(wèi)大東亞共榮圈的統(tǒng)一。誰要是不服從皇軍命令，就是想造反，良心大大的壞了!”

哩咪嗎到底還是被運走了，從此沒有下落。昂山們的獨立夢終于破滅了。他們在教訓面前才明白指望別人是無法獲得真正的獨立和自由的。日本人不僅欺騙了他們，而且依靠他們來掠奪他們的國家。此后他們漸漸覺悟，與日本人離心離德，并于一九四五年掉轉(zhuǎn)槍口向日本占領(lǐng)軍宣戰(zhàn)。

這段故事是我在緬甸流浪時偶然拾到的。講述人為一教師，曾在仰光上過大學。后來我從史料中果然查到：“……五月九日，寺內(nèi)壽一大將飛抵曼德勒視察……由巴莫總理陪同參觀著名佛寺，對緬國宗教文化印象尤深……”(《緬甸作戰(zhàn)》)始信其真，引為野史，不贅。

史迪威拄著一根木棍，挪動長腿吃力地在樹林里行走。腐爛潮濕的落葉在腳下發(fā)出嘎吱的響聲，密密的樹枝、藤蔓和野草不時擋住去路，他幾乎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來歇一歇。肝區(qū)疼痛和胃潰瘍折磨著這位老人，使他本來就不大強壯的身體更加虛弱，體力快要消耗殆盡。

他們在這片蔽天遮日的大森林里已經(jīng)走過了整整十二天。

對史迪威來說，這不單是一次艱苦的越野行軍，這更是一次前途未卜的逃亡，一次失敗的體驗。

他們正被日本人不光彩地趕出緬甸。

隊伍的行進速度越來越慢，傷員和病號與日俱增。干糧快要吃完，人們主要靠采掘植物塊莖和獵取動物充饑。由于山路崎嶇難行，常常迷路，隊伍有時一天只能前進五公里。

史迪威喘息著。他內(nèi)心無比焦急：如果照此下去，雨季前走出森林的希望將越來越渺茫。森林里不時響起凌亂的槍聲，那是士兵在射擊樹上的猴群。有時饑餓的人們?yōu)榱双C取一只松雞或者灰鼠，往往不惜消耗許多彈藥。史迪威慍怒地停下來，他決心再次告誡軍人務(wù)必節(jié)省子彈。

平民隊伍蹣跚地走過來。他們互相攙扶，雖然走得艱難，卻毫無怨言。擔架隊也走過來。抬擔架的士兵個個累得好像喝醉酒，頭重腳輕，站立不穩(wěn)。將軍規(guī)定只有重傷員和重病號才能坐擔架。參謀長赫恩少將患了回歸熱，昏迷不醒，史迪威摸摸他滾燙的手，輕輕嘆了一口氣。

兩個年輕護士努力幫助那個叫金瑪果的緬甸孕婦在山道上挪動。孕婦滿臉菜色，挺著沉重的大肚子，走得前仰后合氣喘吁吁。

“雅普羅(長官)，我能走到印度去嗎?”孕婦愁容滿面地對史迪威說。

“你放心，我們會把你和孩子一起抬到印度去?！睂④姖M懷信心地安慰她。

孕婦困難地走遠了，將軍的心情更加沉重。他仰起頭來望望頭頂。雖然天空中灑下許多陽光的破碎光斑，但是空氣里分明也有濃重的腥濕氣息在悄悄彌漫，南方天際時有隱隱的雷聲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