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他們已經(jīng)斗過羅傳明。不是戴紙糊的高帽那種斗法。給"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戴高帽這種把戲,開始玩著新鮮,見得多了,就不新鮮了。河那邊的鎮(zhèn)子上,每逢趕場天,都有幾個戴高帽的家伙游街,每人都被小指粗的麻繩五花大綁,頸上掛塊鐵牌,鐵牌上寫著"反動學(xué)術(shù)權(quán)威×××",用紅筆畫兩把大叉,且用變形漢字細列罪名;背上還刷了糨糊,一張大白紙貼上去,供看客們發(fā)表書面感言。所謂感言,也就是罵,想怎么罵怎么罵,罵得越狠,越革命。這是曠古未有的民眾的狂歡。羅疤子他們也在羅傳明身上這樣干過,干了幾回,自己都覺得惡心了。再次把羅傳明抓起來,羅疤子便想了個絕妙的主意:用鉗子彎出許多個鐵環(huán),往羅傳明的脖子上箍,叫"戴鐵套子"。鐵環(huán)的大小,與脖子的粗細相當,甚至還稍稍緊一點,這樣,羅傳明的脖子就像干香腸那樣挺起來,如同中緬邊境上的"長頸族"。但羅傳明不是來自長頸族,箍上半個時辰,把鐵環(huán)取下后,那被拉長的脖子便軟軟地垂著,人也一頭仆倒在地,像死過去了。經(jīng)過再而三的重復(fù),他的脖子長是長了,卻向前勾著,無須箍半個時辰,只要十來分鐘,他就會栽下去。
這天比晌午稍晚的時候,羅傳明又被戴了鐵套子,趴下之后,把臉埋進塵土里,一動不動。"別裝啊,"羅疤子輕描淡寫地這樣說,然后拍拍手上的泥,告訴羅傳明,"我們要休息了,晚上再來啊。"
羅疤子說的晚上,不是指天剛黑那陣,是等他把覺睡得差不多了的后半夜,那時他才開始行動。
這時節(jié),天空總是藍得像要往下滴,白色的星星使藍天意趣盎然,讓人感覺到在九天之外,也一定還是這樣的藍色。羅疤子幾人,在這個碧落澄澈促織聲聲的夜晚,去了羅傳明的家。羅傳明的家沒在衙門,在半島西南的一塊光石壩上。那塊足有兩畝大的天然石壩,承載著五戶人家,羅傳明住在中間。家里沒人。
他們分頭去找。羅疤子去的是學(xué)校。他覺得羅傳明最可能藏身的地方,就是學(xué)校。羅傳明曾經(jīng)說過,他死也要死在學(xué)校里。是自己而非別人將把羅傳明從"鼠洞"里挖出來,這想法讓羅疤子從里到外地都很昂揚。
可為什么要拿著鋼釬?難道他要一鋼釬把羅傳明捅死?
他拿著鋼釬出門之前,張云梅突然從床上翻起來,跪下求他,還把他的腿死死地抱住。這婆娘,自從羅疤子成了半島上的英雄,就老愛擋他的事。以前再怎樣擋,也是嘴上說說,不敢抱他的腿,今天是怎么了?天黑之前,她才為幾句話挨過羅疤子的拳頭,打得她不敢回屋,去黑咕隆咚的野地待了很長時間,半個鐘頭前才回來呢,傷疤沒好就忘了痛?羅疤子說:"放開!"張云梅沒有放開。他抓住她的頭發(fā),使勁挦,挦下小半把發(fā)絲,張云梅還是不松手。她就像長在了他的腿上。他舉起鋼釬,說老子捅死你!張云梅一驚,手松開了。羅疤子朝她踢了一腳,大步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