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醫(yī)生把聽診器在羅秀的乳房周圍移來移去地擺弄了老半天,才叫羅秀起來。
"肺里一點也聽不出轟鳴聲。沒事,看來她就是氣虛,開點藥吃,就好了。"
女醫(yī)生心腸太善良了,善良得不相信一個姑娘不來月經(jīng),還會有另外一種解釋。
她連羅秀的尿液也沒檢查。
張云梅高高興興地陪著女兒回家,手里拎著一大包藥,有西藥,也有中藥。走在晴朗了若干個日子、被風吹白了的半島上,羅秀的嘴里時不時發(fā)出這樣的聲音:"哼哼,哼哼。"
張云梅說:"你到底還是感冒了吧,想咳就咳出來。"
羅秀說:"我沒有想咳。"
"那你哼哼干啥?"
羅秀說:"不是我要哼哼,是它自己要哼哼。"
瘋子的邏輯。
走幾步,羅秀又說:"有個東西在我肚子里笑。"
張云梅沒言聲。某些時候,她會忘記女兒是瘋子,比如今天,從出門到回到半島上,女兒幾乎沒怎么說話,也沒有任何異常之舉,張云梅就會產(chǎn)生短暫的錯覺,覺得女兒從來就沒瘋過。她的心緒,會在一條狹長的巷道里行走。她把肩膀縮起來,腳步盡量放輕,生怕把身邊的墻壁碰著了,把睡著的東西喚醒了。她相信這樣一直走下去,就能把女兒領到陽光底下,給她一個說得過去的前程。
可女兒剛才說的那幾句話,讓張云梅明白,那條巷道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女兒的所謂前程--農(nóng)家女人的前程,差不多也就等于嫁一個誠實肯干的好男人了--同樣是不存在的。
沒有男人要她,好男人更談不上。
吃藥。先吃西藥,再吃中藥。中藥比西藥多,據(jù)醫(yī)生說也更有效。藥香沸騰著在半島上奔跑,像是要通知所有人:羅疤子的瘋女兒得病啦!鄰居們前來打探,問是怎么了?張云梅說,沒怎么,就是病了,她從小就是個病人么。問的人不好再深問下去,哪怕是出于徹底的善意。因為應答者的口氣里豎了一堵墻,分明是叫你知趣地站在墻外,不要多管墻里的閑事。
再說張云梅的話也有道理,羅秀從小就是個病人。
那些日子,每天夜里,張云梅都從枕頭底下摸出那個女用之物,朝女兒的手里遞。羅秀回答她的,都是拿一把剪刀,朝那怪模怪樣的家伙比畫。母親把剪刀藏起來,她就拿菜刀,拿火柴。不能剪,還不能剁不能燒嗎?張云梅把物件窩進腰間的圍裙里,可憐巴巴地說:"我又沒叫你現(xiàn)在戴上,我是讓你拿著,來了再戴。"羅秀哼一聲,出去了。
清早起來,女兒還沒醒的時候,張云梅偷偷摸摸地去掀開她的被子,瞧一瞧,再摸一摸。
她希望見紅。
可沒有見紅。
于是又弄藥。弄了一大堆藥。那個女醫(yī)生不行,就換個醫(yī)生。鎮(zhèn)衛(wèi)生所不行,就換成小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