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煩?羅建放差一點就笑出了聲。
有資格說厭煩的人,至少曾經(jīng)擁有,而你羅疤子,冒充英雄,其實從來就沒有英雄過。
"你還記得你爹那半只腳掌是怎樣被剁掉的吧?"
天井陰下來了。天井一陰,天也陰了。頭頂翻滾著一團烏云。
羅疤子揉著肚子。好像頭頂?shù)哪菆F烏云之所以翻滾,是因為肚子痛,他在幫它揉肚子。
再過兩輩子,羅疤子也不會忘記那場械斗的情景。對方的三只耳朵被削掉之后,已滅了志氣,可以說勝負已定,械斗也接近尾聲,但就在雙方都準備收拾家伙下房的時候,一個掉了耳朵的家伙在瓦溝里把自己的耳朵撿起來,突然渾身戰(zhàn)栗。他長著福耳,耳輪白嫩厚實,耳垂寬大柔軟,一眼就能認出來。從小到大,別人都喜歡伸手摸一摸他的耳朵,那耳朵長得好看,摸起來也舒服。他從不蓄長發(fā),為的就是把自己身上最驕傲的部分亮出來,讓人贊美。然而,被砍下的耳朵怎么這樣丑陋啊,色澤黯淡,沾滿血污,加上被瓦溝里的黑煙與灰塵一裹,看上去不再是一只耳朵了。他被這種丑陋深深震撼,并因此而發(fā)狂,提著本已橫放在屋脊上的砍刀,翻過身來,一刀下去,不僅讓半只腳掌驚惶失措地飛向田野,還讓腳掌下的青瓦碎成了渣。當時,羅疤子站在父親和那人之間,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那人提刀、跨步和揮臂的全過程,他只要輕輕地把那人一推,那人就會站不住身子,滾下房去。但他沒有,他的心緒在一片白色中漂浮,白色的云朵,白色的湖水,白色的家……
"你知道嗎,建放,"羅疤子憂郁地說,"那時候我就厭煩了。"
"說得多好聽!"羅建放根本不相信,"既然你那時候就厭煩了,為啥后來還用斧柄敲我爹的腿,還給羅傳明戴鐵套子?是誰讓你又不厭煩的?"
羅疤子無言以對。
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么會做出那種事。
"疤子你說不出來,我?guī)湍阏f:你整我爹和羅傳明的時候,你是安全的,沒有人跟你斗嘛!你靠著一座山,以為誰也把你奈何不了,膽子就大了嘛!"
"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但……真不是那么回事。"
"那是怎么回事?"
"我也說不清。"
"我知道你說不清。你不承認咋能說清?你要是想說清楚,就用彎刀劈了我。還是那句話,你劈我,我脖子都不縮一下。"
柴堆上的彎刀好像也勞累了,開始的那股勁頭早已散去,淡心無腸地聽著兩個男人說話。
它只有在被使用的時候才活著。
"你想想建放,"羅疤子說,"我家秀兒是那個樣子,要是我死了……"
"這還像句人話。"
羅疤子以為羅建放同意放過他了,可羅建放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