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曉得,"羅疤子接著老婆的話,"可總得想想辦法。藥還在給她吃嗎?"
"不吃了。吃藥有屁用。樣樣藥都像是為她保胎的。"
"早曉得那樣,一開始就不該給她吃藥,免得花那么多錢。"
對丈夫的抱怨,張云梅沒做聲。這種沉默,跟以往和丈夫交流時的沉默不一樣。她覺得丈夫沒有資格抱怨她。你是一家之主,你該拿出個主意。結(jié)果是你屁主意也沒有,只知道往女兒的肚皮上擂拳頭,在別人面前,又是那一副熊樣,竟然承認自己是膿包。還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呢!人們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但嫁給半島男人,除此之外還有別樣的意義,穿衣吃飯固然重要,卻絕不代表全部。半島上的漢子,得用他們的拳頭為女人掙臉。而這拳頭,既不是像羅疤子做英雄的年代那樣胡亂揮舞(半島上的英雄不該是這樣的),也不是像現(xiàn)在的羅疤子拿自己的女兒不當(dāng)數(shù)。
想起這些,張云梅的心被傷了,把光溜溜的手臂從丈夫胸膛上收回來。
空氣濕潤,屋外的田野上,有野兔放心大膽歡跑的聲音,圈里的花牛,在幸福地低聲鳴叫。
"明天我去趕場。"羅疤子說。
"還是我去吧。你有多少日子沒趕過場了,怕路都不認識了。"
這是真的。經(jīng)張云梅這么一提醒,羅疤子才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有幾年都沒去過回龍鎮(zhèn)了?;佚堟?zhèn)跟以前沒有什么變化,正因為沒有變化,羅疤子不想去,每次踏上那片地界,他的耳孔里都喧囂不止,都想起中街爬到校門上方的那兩個年輕人,想起自那以后發(fā)生在他身上的所有故事。
"我去,"羅疤子口氣堅決,"把小菜賣了,再把那頭白豬也趕去賣了。"
"白豬正長骨架,賣掉干啥?這時候賣,明擺著吃虧。"
羅疤子不言聲。
過一會兒,張云梅說:"就說賣豬,我又不是不會賣。"
羅疤子翻了一下身,正對著張云梅:"以前我不去趕場,你怪我不關(guān)心家里的事,說稱鹽打油全是你去,連肥料也是你上街去背;現(xiàn)在我主動去了,你卻不讓我去,你是不是怕我丟你的臉?"
張云梅的身體由里向外地波動了一下。像她是一面水塘,有條大魚在里面迅速躥過。
"你看你說些啥呢?你這人為啥變得疑神疑鬼的呢?"
這干巴巴的言詞,顯然不能讓羅疤子釋懷,他字字清晰地說:
"臉反正已經(jīng)丟了,要丟就丟個干凈!"
"我不是這意思,"張云梅說,"我是怕你受委屈……"
張云梅的肩膀一聳一聳的。
羅疤子沒理她,就那么一直睜著眼睛,睜到天亮。
早飯也沒吃,他就收拾好上街去。
趕場的人真多,牽線子似的朝鴨嘴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