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另一條道路(5)

大河之舞 作者:羅偉章


羅疤子覺得,這都是因為他的緣故。如果他不去趕場,就沒有這么多家伙去湊熱鬧了。其實,走在路上的,半島人只是一小部分,大多數是中學里的。恰逢星期天,學生娃都想去鎮(zhèn)上擠一擠,新鮮一下,說不定還可以碰見趕場的親人,跟親人說說話,再被領到小食店吃碗炸醬面或蛋炒飯,改善一下伙食。對學生來說,這就是獎賞了,接受獎賞之后,再背負著親人的希望回到半島,回到校園。羅疤子有意跟群體脫離,背著半簍小白菜,用一根破竹篙吆著不明就里的白豬,獨自往前走著。這時候他也想到了"希望"。有人絕望的時候,就有人正懷抱希望,反過來也一樣,世界永遠如此。

世界從來就沒有錯過。

白豬嘟嘟嚷嚷地走在他前面,骨架還沒長起來,兩瓣屁股往里摳,把細細的尾巴夾住。白豬的身上散發(fā)出一股畜生特有的氣息。對農人而言,這氣息好聞極了。這是家的氣息,是農人對日子的期盼。羅疤子看著它亮閃閃的白毛在初升的太陽底下變成淡紅色,突然舍不得賣掉它。

然而,不賣掉它是不行的,羅疤子需要這筆錢。他已經為這筆錢籌劃好了用途。

路上零零散散的人,到鴨嘴上集成了堆。只有一條過河渡,來不及把這么多人及時地運過去。

羅疤子有些怯意。好長時間以來,他沒有面對這么多人過??伤裉熘詠?,不是為了怕人的。一句話,他們不會把自己吃掉!他趕著豬,走入人群,在鴨嘴頂端撿塊干硬的土塊坐下來,裹煙。他沒抬頭望人,但半島土著都停止了說笑,他就知道那些人正在看他。

白豬堅定地跟他站在一起,旁若無人地用紅潤的嘴唇拱著土塊。

羅疤子把煙葉掖在懷里,扯一把被千百次踩踏仍然頑強生長的茅草,為豬擦屁股墩上的糞便,擦得干干凈凈才罷手。

渡船又過來了,人群朝下飛奔,連一些上了年紀的人也不例外。從頂端下到碼頭,是又陡又滑的土坡,飛奔的人跌跌撞撞,像是被人扔下去的。幸好有碗口粗的榿木樹傍崖而生,可以幫人搭搭手,否則不知有多少人會栽到河里去。這邊是岸,那邊也是岸,所有人都想搶到對岸去。

雖然對岸不一定是自己需要的。

羅疤子不急,他把煙點上,慢悠悠地抽。直到鴨嘴上沒剩幾個人,他才把豬抱在懷里,下坡上船。水已經漲起來了,如剛剛豐腴起來的女人,脾氣也如那個年齡的女人,好動而易惱。艄公每劃一橈,水頭都有力地撞擊著船幫。這里還屬于中河,前方幾十米處,才是它與后河交界的地方。

臨近中午的時候,羅疤子才把豬和白菜都賣掉了。豬是在鴨嘴對面的河灘賣的,白菜是在上街的戲園賣的。那時候并沒有固定的菜市場,哪里有人買,就在哪里賣,或者說哪里有人賣,就在哪里買。上街那個早已廢棄的戲園,向河的戲臺已毀,一眼望出去,就是后河與中河翻涌出的清濁分明的浪花;搭建戲臺的兩根石柱倒留了下來,石柱上刻著一副殘缺了的對聯:"氣暖蜀江自昔獨伸□,煙凝漢鼎于今共仰神。"沒人演戲了,那小小的園子,便成了臨時買賣的好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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