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始終家徒四壁。除了書，爸爸的書房空空如也。臥室里只有兩張床架，僅此而已。廚房里媽媽從不保存食品。她只買一天所需之物，因為我們往往無錢再買更多的東西。在隔壁鄰居的家里，我見到地毯，墻上有畫、銀碗、燈盞和小塑像。但在我們家，拉比的家里，這樣的奢侈品是不允許的。畫和雕像決不能有，父母視之為偶像崇拜。猶太教613條戒律第312－315條：不可雕刻形象；也不可用任何形象做裝飾。

我記得在猶太小學堂曾拿我的《摩西五經》和另一個男孩的交換。因為他那本書的卷首插畫裝飾著摩西手拿石板、艾倫身著祭師長袍和鑲有十二顆寶石的法衣的圖畫。媽媽見了很不高興。她把書拿給爸爸看，爸爸說在圣書上畫這樣的圖畫是不允許的。他引用《摩西十戒》說：“不可為自己雕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

在這個猶太極端虔敬派的堡壘里，身體不過是靈魂的附屬物，只有在普珥節(jié)普珥節(jié)：于猶太教歷阿達爾月（公歷二、三月間）十四日舉行，紀念猶太人在王后以斯帖幫助下挫敗了哈曼滅絕猶太人的圖謀?！妒ソ洝ひ运固洝酚性敿氂涊d。的盛宴才能吹進一絲奢華的氣息。

所有的居民都送來了普珥節(jié)禮物。從下午開始，報信人不斷來報信。他們帶來葡萄酒、蜂蜜酒、橙子、糕點和糖果。一個慷慨的人送來一聽沙丁魚罐頭，另一個送的是煙熏鮭魚，第三個送來糖醋魚。他們還帶來用薄紙包著的蘋果、海棗、無花果——總之，你能想得到的各種東西。桌上堆滿了精美的食物。接著是化裝游行隊伍。他們戴著頭盔，拿著硬紙板做的盾牌、刀劍，外面包著一層金色或銀色的紙。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歡快的節(jié)日。但我的父母卻不滿意這種奢侈浪費。曾有一個富人送給我們一瓶英國淡色啤酒。爸爸看著那個有彩色標簽的瓶子嘆氣。標簽上是一個長著金色胡須的紅臉男子，帽子上插著一根羽毛。他陶醉的眼睛里盛滿了異教徒的快樂。爸爸低聲說：“他們在這些世俗的虛榮上面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爸爸用葡萄酒招待哈西德教徒。我們沒有吃華沙的點心，因為我們不敢肯定華沙的猶太人嚴格遵守了飲食法。我們不清楚那些糕點是不是用雞油烘制的，如果是，那就不能和奶制品一道吃。

化裝游行的人也很快被打發(fā)走了，因為戴著假面具唱歌，有點兒劇院的味道，而劇院是不潔的。在我們家，“這個世界”本身就是不干不凈的。許多年以后，我才開始意識到這個態(tài)度里包含著多么深的道德意識。

但是，克羅奇瑪娜街并不想知道這樣的想法。對克羅奇瑪娜街上的猶太人來說，普珥節(jié)就是一個偉大的狂歡節(jié)。街上擠滿了戴假面具的人和帶禮物的人。街上彌漫著肉桂、番紅花和巧克力的香味。新出爐的糕點的香味和各種我叫不出名字的甜食和香料的氣味。甜食店里出售的小甜餅上印著國王亞哈隨魯、惡人哈曼、內侍哈波拿、瓦實提王后和哈曼的第十個兒子瓦耶撒他的形象。咬下哈曼的腿或是吞下以斯帖王后的頭會帶來好運?？駳g的人們快樂地吵嚷著，挑釁歷朝歷代的哈曼們。訂了婚的男男女女“成雙成對”，互贈普珥節(jié)禮物成了雙方的義務。這是互換訂婚禮物的習俗之一。這樣一種習俗曾經引起了一場爭執(zhí)，差點引出一場拉比裁決的官司。

一個年輕人送給未婚妻一個銀盒子，可等她打開一看——一旁還有眾多等得不耐煩的女伴們，發(fā)現(xiàn)里面裝的竟是一只死耗子！她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暈了過去。其他女孩兒們也都嚇得尖叫不止。人們給她灌了涼水和醋以后，這位未來的新娘子才蘇醒過來。她的朋友們也鎮(zhèn)定下來，一起策劃報復那小子。新娘知道她的男朋友為什么會做出如此殘忍的舉動。幾天前，他們吵了一架。經過多次商議，姑娘們決定以牙還牙，回敬那個惡毒的青年。不過，她們送的不是死耗子，而是一個奇特的蛋糕——里面填的是垃圾。面包師也參與了這個陰謀?？肆_奇瑪娜街上的姑娘們把這次沖突看成是兩性間的戰(zhàn)爭?？肆_奇瑪娜街需要點兒普珥節(jié)的笑料。這次事件的另一個主角就是那個年輕人，他雖然做了那么一件令人作嘔的事情，卻沒料到會收到同樣惡毒的報復。所以，他的震驚絕不亞于他的未婚妻。人們馬上在旁邊煽風點火?？肆_奇瑪娜街上的女孩們特別愛笑。人們常聽見一陣陣突如其來的大笑。那笑聲就像是從瘋人院里傳出來的。這次，她們嘻嘻哈哈，唧唧喳喳，從一條街笑到另一條街。那個年輕人也在普珥節(jié)宴席上被他的伙伴們團團圍住。他們也都支持他，慫恿他搞惡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