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紙鳶(4)

生命從我愛你開始 作者:施初曉


(11)

車停下的地方霓虹閃爍,有隱隱的歌聲從緊閉的門里傳出來。索洛輕車熟路的推開一家的門,一個五光十色的世界躍然眼前。

酒吧的名字叫“1998”。

找了角落的位置,點了蠟燭,要了洋酒與紅茶。索洛譴走侍者,將酒與紅茶小心的勾兌。

安柒聽到那些冰塊在水的沖擊下碰撞的聲音,細微而清脆。而眼前的男孩,眼神平和,在這繁華之中,專心致志于手中淡紅色的液體。

有駐唱的歌手彈著吉他或鋼琴唱歌,柔和的男音。他唱,“just one last dance……”

很多年之后,安柒忘記了那首歌的歌詞與曲。只記得彈著鋼琴的男孩不停的重復(fù),“just one last dance……just one last dance……”充斥在耳里,叫囂著劃破耳膜。

“安柒生日快樂?!彼髀迮e著杯,淡紅的液體在杯里晃動著,折射出頭頂?shù)臒艄猓W動。

安柒生日快樂。

“索洛,如果你可以一直單純而模糊的存在于我的記憶里?;蛟S你會成為我多年后最美好的記憶。我是個天生就患了失憶癥的病人,但我會記得你。記得某一個特定的場景。比如你說你喜歡墨陽的護城河;比如你說你的父母很快就要有各自的家了;比如此刻在眩目的燈光下,你對我舉杯??墒菫槭裁矗覀円獊G棄這美好?可是為什么,我們一個墮入火海,一個墜入冰窟?我親愛的男孩,其實很多年后,我亦會想起這17歲的夜晚,你對我舉杯時溫柔的模樣。只是那樣的時候,我們再也回不去。”

一仰頭,那說不清滋味的液體滑過喉嚨,落入胃里。冰涼。

猛然抬頭,那張眉目如畫的臉赫然眼前。有紫色的,紅色的,藍色的燈光從他臉上滑過。他低下頭,手指在鍵盤上敲出空靈的音符。男孩,剛剛唱“just one last dance……just one last dance……”就在她仰頭喝下一杯淡紅色洋酒的時候。

Just one last dance……

歌手說,我叫鄭景辰。

他的左耳有一顆閃亮的耳釘,像深夜劃破皮膚的匕首。

(12)

鄭景辰習慣性地看向臺下,那些他所熟悉的燈紅酒綠,搖曳的蠟燭和彌散的酒精。突然看到一張清澈的臉,在這樣醉生夢死的場所,是那樣的突兀而不協(xié)調(diào)。在她面前,亦是年輕的男孩在舉杯。他看得過于認真,認真到都沒有發(fā)覺自己的嘴角蕩漾著怎樣的笑意,自然也沒發(fā)覺后排的鼓手,看著他笑,朝他看的方向看去,微微皺了皺眉,轉(zhuǎn)瞬便也笑起來。

“鄭景辰,你會不會像我一樣覺得,緣分來臨時是那樣的奇妙,在同一個學校這么久都沒有遇見,一遇見了,就是這樣接二連三的相遇。若早知今后,我們停留在1999年的初遇,多好。那時候,你是驕傲而干凈的少年,左耳穿著一枚寒冷的釘,唱自己的歌。就如同我在走廊上看到那被攀折的玫瑰花。只是,你,是否也看到那散落一地凌亂的花瓣?那是愛情的呻吟。很久之后,我終于明白,年少的愛情是預(yù)見的悲劇。當時的女孩,只是少年們的驛站。悲哀的只是,直到最后我都不知,我成為了誰的驛站。那混亂的記憶總是令我頭痛欲裂。只是,為什么不徹底的忘記?我親愛的男孩?!?/p>

直到鄭景辰唱完了最后一首歌。直到舞臺上換了一個漂亮的女孩。直到最后一塊冰融化在酒里。直到索洛輕聲說,“回家吧?!?/p>

來到安靜的大街上,隱約聽到鐘樓傳來12點的鐘聲。

2.14,結(jié)束。男人與女人的狂歡與愛欲卻尚未結(jié)束。2月14,只是一個借口。

2.14,結(jié)束。安柒的生日就這樣結(jié)束。所有的一切重新打上17歲的印記。

(13)

鄭景辰換完衣服從后臺出來,剛才女孩坐的位置已經(jīng)沒有了人,服務(wù)生收拾著她們桌上的杯子,擦著桌子。

“怎么了?景辰?!惫氖謴乃纳砗笸蝗幻俺鰜?,他換了白色的寬松T恤,在這樣五彩斑斕的燈光下,男孩顯得更加蒼白和瘦弱。

“小佐,你最近臉色很不好。”鄭景辰面無表情地說。

“聽說你這學期被記過了?!毙∽艮D(zhuǎn)移著話題。

“是啊,曠課太多,所以記過了,下周就會全校公示了吧?!?/p>

“要不,樂隊的事,等你高考完再說吧。”

“不行,我不能等?!编嵕俺降恼Z氣突然強烈起來。

“好啦,知道?!毙∽粜ζ饋?,不再說話。每次都是這樣,一旦兩個人發(fā)生爭執(zhí),小佐總是笑笑的讓他。有時候覺得鄭景辰真是一個太過認真的孩子,隨便一句玩笑話都能使他緊張起來,所以有時候,也忍不住要故意逗他。

(14)

安柒回家,意料之中看到白色陰郁的紙花??澙@的檀香,以及未燃盡的冥紙在低空飛舞。仿佛有鬼魂在輕輕撫摸它們。

“怎么回來得這么晚。”爸爸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安柒不禁打了個冷戰(zhàn)。

“我……”

“不知道今天是你媽媽的忌日嗎?”爸爸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安柒抬起頭,看到他略微發(fā)紅的雙眼,身上帶著烈性白酒的氣味。

安柒轉(zhuǎn)過頭,看著墻上黑白的照片,照片上那個年輕得不可思議的女人,她微笑著?!肮蛳??!卑职执蠛纫宦?,安柒趕緊下跪。

這么多年,已經(jīng)習慣了,在他的心里,今天只是一個忌日。而她,必須償還她生來就欠下的債?!澳銒寢?,其實她有著大好的前途和很長的人生。安柒,你知道她為你做了多大的犧牲嗎?”

“可是,我并沒有要你們生下我?!卑财獾椭^,她想起,索洛說的,過生日的人是允許放肆的。所以她,十七年來第一次,喊出了自己心里的委屈。可是這委屈還來不及釋放,“啪”地一聲,便感覺到左臉一陣火辣辣的疼。她抬起頭來,看著父親仍然高高舉起的手掌,眼淚洶涌而出。“如果你們生我就是要我來還債,那么,為什么不問問我是否愿意出生?!?/p>

“我沒有你這個不孝的女兒!”安忠全似乎被女兒突如其來的反抗弄得不知所措,他顫抖著說出這一句話。

“那我要怎么樣?如果我知道,我的出生會讓我的媽媽失去生命,我寧愿不出生??墒?,我能選擇嗎?你們選擇了讓我出生,又來指責我的不孝??墒?,你自己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嗎?你關(guān)心過我嗎?你參加過我的家長會嗎?每年的這一天,你都喝酒、發(fā)脾氣,可是你想過,這一天除了是我媽媽的忌日外,也是我的生日嗎?我的感受,你從來都沒有想過?!?/p>

說完,安柒站起來,跑進自己的房間,奮力地關(guān)上了門?!芭椤钡匾宦曋?,屋里恢復(fù)了一如既往的寂靜。

安忠全看著女兒緊閉的房門,驚詫得目瞪口呆,回過神來,憤怒地沖上去,卻在門口停了下來。因為他聽到,從房間里傳出來的隱隱哭聲,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

于是他站在黑暗中,不知所措。良久,轉(zhuǎn)過身,走到妻子的遺像前,抽出一柱香,緩緩地點上。他看著照片里妻子微笑的臉,自己亦苦笑起來?!巴鹑?,你說,我是不是不配當一個父親?”

“可是,宛若,我真的很想你。真的,很想很想?!?/p>

(15)

安柒在房間里隱隱聽到朝歌家傳來她媽媽夸張的聲音,“寶貝洗完澡沒有?快點出來早點睡覺。真是的,這么晚回來,也不跟媽媽說一聲,明天你還要上學你知不知道?你們這個年紀最危險了,你可別學電視上那些小孩鬧什么離家出走啊。你看媽媽對你多好,等你出去了才知道我的好,到時候你還得哭著想我呢。快把牛奶喝了去洗澡,衣服放洗衣機里。早點睡了。下次再這么晚回來看我不打你。”

安柒趴在窗臺上,像呼吸新鮮空氣一樣貪婪的想要分享這嘮叨。她甚至可以想像朝歌明天又要怎樣跟她抱怨。

可是朝歌,你知道嗎?當我在這墳?zāi)拱愕募澎o里快要窒息的時候,多渴望這熱鬧而世俗的嘮叨。

(16)

是不是,每個人的年華都是這樣不動聲色的改變著。這改變那樣的緩慢,那樣的冗長。以至于我們在抱怨著這一成不變的生活時,突然,它就變成了另一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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