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停頓了一下，我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說道：“噢，你無須感到驚訝。你可能沒有見過男人戴手鐲。我曾見過一個法官在宣判別人死刑時，他舉起的手腕上就戴著個金手鐲?！彼坪醪]有聽進去我說的話；但不管怎樣，這停頓的一刻讓她緩和了一些，她聲調(diào)平穩(wěn)地接著說：“擔(dān)心他流血過多死亡，我趕緊呼救。我拉響鈴，又跑出房間盡我所能地大聲呼救。應(yīng)該是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雖然對于我來說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一群仆人跑了上來，然后又是另一群，直到整個房間都被無數(shù)雙注視的眼睛、凌亂的頭發(fā)和各式的睡衣填滿。

“我們把我父親移到沙發(fā)上。管家格蘭特夫人，那個看上去從來只關(guān)注她自己的人開始查看這血來自什么地方。很快我們發(fā)現(xiàn)是他裸露的手臂在流血?？拷滞蟮牡胤接幸坏篮苌畹膫?，不像是刀劃的，倒像被撕裂過的鋸齒形狀，看上去已經(jīng)傷到了靜脈血管。格蘭特夫人用手帕包扎了傷口，并把它跟一個銀制切紙刀緊緊綁在一起，血似乎馬上就止住了。這時，我仿佛清醒了過來，至少一部分理智已經(jīng)蘇醒；我打發(fā)了一個仆人去找醫(yī)生，又叫了一個去請警察。他們走后，我覺得除了那些仆人，房間里就剩了我一個，我搞不清楚情況，對我父親如此，對其他任何事亦是如此。我強烈地渴望能有人來幫我。后來我就想到了你，想到那天我們泛舟湖上時你對我說的那些話；來不及細想，我告訴仆人趕緊準(zhǔn)備馬車，我自己則草草寫了個便條給你。”

她又停住了。我不想說我此刻的心情。我看著她，我想她能理解，短暫的四目相接后她害羞地垂下了頭，臉頰紅得像嬌艷的牡丹。深吸了一口氣后她繼續(xù)著她的故事：“醫(yī)生到來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馬夫到他家里告訴他后他就飛快地跑來了。他給可憐的父親弄了一根專門的止血帶，又跑回家去拿醫(yī)療器械了。我想他應(yīng)該馬上就要回來了。然后又來了位警察，報告給警局不久后督察就來了。然后你也到了。”

長時間的靜默，我壯著膽子抓起了她的手。沒再多說什么，我們打開門走向督察。他沖過來，邊走邊說道：“我已經(jīng)親自檢查現(xiàn)場了，還發(fā)了封信給蘇格蘭場。羅斯先生，您知道這個案子太奇怪了，我想我們最好找來刑偵部門的專家。所以我寫信叫道警長馬上過來。您記得他的，那次在霍克森登的美國投毒案?！?/p>

“噢，是的，”我說，“我記得很清楚；除了那案子之外，我們還合作過好幾次，他的敏銳和才能都使我受益匪淺。他的思維十分清晰。當(dāng)我為被告辯護，證明我的當(dāng)事人是清白的時候，我很高興由他來反駁我們！”

“這真是極高的評價了，先生！”督察高興地說，“我很高興您贊同我的做法。”

我由衷地答道：“再好不過了。我毫不懷疑你們可以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答案和說法！”

我們上到崔羅尼先生的房間，一切正如他女兒所描述的那樣。

有人在摁門鈴，隨后一個男人被引了進來。這是個年輕的鷹一樣的男人，犀利的灰褐色眼睛，前額凸起，中庭飽滿，像一個思想者。他打開了他隨身提的黑包。崔羅尼小姐幫我們互相引薦道：“這是溫徹斯特醫(yī)生，這是羅斯先生，那位是德蘭督察?！蔽覀兿嗷ブ乱夂笏R上開始了工作。我們都等待著，焦急地看著他一步步處理傷口。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德蘭督察全神貫注地盯著傷口，最后他把結(jié)論記錄在了筆記本上。

“看，左邊手腕上有好幾道平行的割傷或抓傷，好些地方還傷及到了橈動脈?！?/p>

他轉(zhuǎn)向崔羅尼小姐說：“你覺得我們應(yīng)該弄開這個手鐲嗎？其實沒有必要，因為戴得這樣松，完全可以順著手腕掉下去；但是稍后病人可能會感覺好點?！边@個可憐的女孩臉?biāo)⒌匾幌戮图t了，她小聲答道：“我不知道。我——我是最近才搬來和爸爸一起住的，我不怎么了解他的生活還有他的思想，恐怕很難判斷?！贬t(yī)生銳利的眼神瞟了她一眼，然后非常和藹地說：“抱歉！我不知道。但是請你不必這么悲傷。眼下我們可以不動它。我會承擔(dān)責(zé)任的。要是以后需要把它解下來，用把銼刀我們很容易就可以辦到。無疑你父親把它弄成這樣有他自己的用意。看！這上面還有把小鑰匙……”他說到這兒的時候停下來，彎下腰，接過我手中的蠟燭湊近那個手鐲。隨后又叫我把蠟燭舉在同樣的位置，他則從兜里掏出一個他調(diào)節(jié)過的放大鏡。仔細查看了一番之后他直起身，將放大鏡遞給德蘭督察，說：“您最好自己看看。這不是普通的手鐲。它是由三層鋼制成的；看，這里是接縫。顯然這東西不可能輕易就被弄下來，我們需要一把不同尋常的銼刀?！?/p>

督察彎下他高大的身軀，但是并沒像醫(yī)生那樣跪在沙發(fā)邊湊得那樣近。他極小心精確地檢查著這個手鐲，慢慢旋轉(zhuǎn)不放過每一個點。然后他直起身把放大鏡遞給我。“你看過后，”他說，“要是小姐愿意的話，讓她也看看?！比缓笏_始詳細地在他的筆記本上作記錄了。

我做了點小小的變動。我將放大鏡伸向崔羅尼小姐，說：“要不你先看？”她退了幾步，連連擺手，激動地說：“噢不！爸爸沒說過要給我看這個。沒有他的允許我不能看?！睋?dān)心她的話可能會冒犯到我們，她又補充道：“當(dāng)然你們看看是對的。你們得檢查所有東西，考慮所有因素；而且事實上——事實上我很感激你們……”

她別過頭，我能看到她無聲地哭了。我看得出即使她是如此擔(dān)心和憂慮，但更懊惱她對她父親如此的不了解；而且是在這樣一個時刻，在眾多陌生人面前表露了出來。即使是男人也很難承受這樣的窘迫。我想她應(yīng)該慶幸沒有女人在場——因為這種時候女人比男人理解得更透徹。

當(dāng)我查看完畢起身后，醫(yī)生又從長椅邊走過來繼續(xù)檢查了。德蘭督察湊在我耳邊說：“我覺得我們有這樣的醫(yī)生真是幸運！”我點頭同意，正準(zhǔn)備說點什么附和他時，門外傳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