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深圳老街。雨后的深圳老街，不只是泥濘。不只是坑洼不平。兩輛舊上海牌轎車后頭跟著一輛130小貨車的車廂里滿滿騰騰裝載著一些辦公桌椅和文件柜。在其中一輛上海牌轎車的副駕駛座上坐著宋梓南。

不一會兒，車子開到一家小旅館門前停了下來。

一個干部說：“這是咱們鎮(zhèn)上唯一的一家旅館。在沒有找到合適的地方前，我們打算，把市委市政府的辦事機構(gòu)，臨時就放在這兒了?！?/p>

宋梓南沒做聲，一貓身，下車去了。一群都挺年輕的干部趕緊跳下車，也走進了小旅館。

在二樓幽暗的走廊兩旁，房間門上已經(jīng)掛上了一個個小木牌，分別寫著“市委辦公室”“市政府辦公室”“財務(wù)辦”“組宣辦”“基建辦”“計劃辦”……最后他們走到一間門上掛著“書記辦公室”木牌的房間門前，停了下來。

那個干部對宋梓南說：“這是您的辦公室。很不好意思啦，暫時只能先這么湊合一下了?！?/p>

宋梓南帶著這一行人走進這個“書記辦公室”，把所有的窗簾都拉開，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走到窗前，他注目凝視窗外的小鎮(zhèn)。

過了一會兒，對那些年輕干部說道：“別都傻站著了，都來看一眼……”

那些年輕干部便應(yīng)聲都擁到窗前，向外看去。

宋梓南故意問道：“都看到些啥了？想到些啥了？”

大部分年輕的同志都面面相覷，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說。

一個中年干部說：“一座偉大城市的藍(lán)圖，想到的是，未來將從這兒出發(fā)?！?/p>

宋梓南的注意回過頭來很感興趣地打量了那個中年干部一眼：“哦，你小子倒是可以當(dāng)宣傳部長啊?！?/p>

那個中年干部笑了笑：“書記，我能非常榮幸地告訴您一件事嗎？”

宋梓南應(yīng)道：“說?！?/p>

那個中年干部：“不好意思，我就是被派來擔(dān)任我們深圳市委宣傳部長的?！?/p>

宋梓南走過去深情地?fù)Я四莻€中年干部一下：“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黃部長，聽說你來了，但還沒見到你。剛才你說得好。說得非常好啊，一座偉大的城市，將從這兒出發(fā)！”

這時，天色已經(jīng)漸漸地暗了下來。宋梓南回過頭來打量了一下這個小旅館，突然想起一個不能不問的問題，問那個帶路的當(dāng)?shù)馗刹浚骸笆形姓剂诉@唯一的旅館，來往旅客住哪里？”

那個干部說：“那，不好意思啦，暫時就沒地方住了。”

宋梓南指著那小旅館，斬釘截鐵地對這個干部說：“立即把市委市政府所有辦事機構(gòu)從這個小旅館里給我搬出來?！?/p>

宋梓南又轉(zhuǎn)身對小馬說：“你馬上給我給省基建辦陳主任打電話，請他支援一下，連夜給我發(fā)十五套簡易板房過來。”

小馬問那個當(dāng)?shù)馗刹浚骸澳膬嚎梢源蜷L途電話？”

那個干部猶豫了一下：“郵電局唄?？舌]電局這會兒早下班了。這兒要個長途特別艱難。沒有一兩個、兩三個小時，你別想要通長途?！?/p>

宋梓南對小馬說：“別管他幾個小時，就是打到天明，你負(fù)責(zé)把這個電話給我打通了?！?/p>

小馬立刻走進小旅館的登記室去打電話了。

宋梓南轉(zhuǎn)身問那個當(dāng)?shù)馗刹浚骸班]電局在哪兒？找找他們局長去?！?/p>

那個干部忙提醒：“現(xiàn)在？局長也下班了。嗨，有啥事，明天上班時再說唄……”

宋梓南立刻黑下臉，不再搭理那個干部，自顧自地倒背起雙手，向著那個大排檔方向走了過去。

那個干部愣怔了一下，忙跟了上去。

宋梓南讓那個帶路的當(dāng)?shù)馗刹肯热ネㄖ珠L一聲。局長以為他又是來找他湊牌局的，便笑道：“你來得太早了吧，說好牌局八點開桌的啦！”

那個干部忙對郵電局長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指指門外，低低地吼了一聲“市委書記！”

局長一時還沒醒過味兒來：“啥書記啦？他也來打牌？你個鬼佬，昨天晚上贏了我六十二元，就溜掉了……你的牌風(fēng)很不好啦……”

那個干部臉一下變色了，忙上前拉住郵電局長，低低在他耳邊快快地說了句什么。

郵電局長忙恭敬地沖著正走進來的宋梓南彎了一下腰，叫道：“宋……宋書記……”

宋梓南把局長帶到小鎮(zhèn)郊外的一片開闊地上，對他說：“明天傍晚以前，你能把電話線給我拉到這兒嗎？給我接通五部電話機，其中有兩部是要能打長途的?！?/p>

郵電局長仍然迷惑不解地：“把電話就架到這空地上？”

一個隨宋梓南來的干部：“你把電話線拉過來就是了。明天這兒就不會是空地了。市委市政府的臨時辦公地點就定在這兒了?！?/p>

這時奉命去向廣州求援的小馬，在兩個小時的漫長等待后，終于接通了廣州，當(dāng)時小馬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樣一句話：“廣州……廣州……廣州嗎？是省委辦公廳值班室嗎？我是深圳的馬明華。馬秘書。你能聽到我說的話的嗎？能聽到？我的天，總算找到黨了……”

當(dāng)晚。小旅館，宋梓南住的房間里，一個機關(guān)干部匆匆走了進來。

宋梓南問他：“明天上午九點，召開深圳寶安全體干部大會，都通知下去了沒有？”

那個機關(guān)干部忙應(yīng)道：“通知了。九點，在深圳鎮(zhèn)政府小會議室……”

宋梓南問：“怎么是鎮(zhèn)政府小會議室？那能坐多少人？我說的是全體干部。鎮(zhèn)上不是有個電影院嗎？把他們找到電影院來開。還是九點。”

那個機關(guān)干部忙點點頭道：“好的。不過，還是通知八點吧。據(jù)說，這兒的習(xí)慣，您通知九點，他們十點都不一定到得齊?！?/p>

宋梓南斷然拒絕：“不。明天在會場門口，安排人，拿著筆和紙，登記人頭和到場時間。凡是遲到的，以后找時間給曝光?！?/p>

那個機關(guān)干部忙說：“好的?！闭f著就要走。

宋梓南又叫住了他：“等一等。附加一條通知，明天到會的干部一律不許留長發(fā)，不許穿花襯衣，更不許戴蛤蟆鏡。順便看看組織部的劉部長休息了沒有。如果還沒休息，請他到我這兒來一下?！?/p>

那個機關(guān)干部：“好的?！?/p>

宋梓南：“還有，讓他們把那些掛在機關(guān)部委辦門上的小木牌全給我重做了，要做正規(guī)了。有些名稱也不準(zhǔn)確，比如市委辦公室，市政府辦公室。這不對嘛。明天我在大會上要宣布，我們新成立的這個深圳市，是和廣州市同等級別的副省級城市。所以，這兩個機構(gòu)的名稱應(yīng)該是‘市委辦公廳’和‘市政府辦公廳’。別看我們現(xiàn)在只能坐在這么一個小旅館的蚊帳里辦公，但我們還是中央定的副省級大城市。對不？”

那個機關(guān)干部忙笑道：“對對對，不管怎么的，我們總還是中央定的副省級大城市！就像黃部長說的那樣，一座偉大的城市，將要從這兒出發(fā)?！?/p>

宋梓南笑道：“小伙子，不是‘將要’了，現(xiàn)在應(yīng)該說‘已經(jīng)’從這兒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