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向夫人丟去一眼,揣摸著她臉上無動于衷的表情。夫人那雙寒光閃閃的眼睛像一對磨礪得鋒利無比的針,但她觸摸人的時候倒挺溫柔,說話也很和氣。她可能很兇,但會比較公平。
姓陳的推了一下臘露:“走呀!”
她猶豫不決。
他用手指掐她的肩膀:“走!”
“不,俺不走?!?/p>
“你是俺的,得聽俺的吩咐?!?/p>
夫人突然發(fā)話,仿佛姓陳的和臘露兩人根本未開過口:“我給兩萬?!?/p>
“七萬?!毙贞惖挠憙r說。
“兩萬五?!?/p>
“六萬吧。”
“你剛才說過,北方正在鬧饑荒。用不了多久,像她這樣的姑娘就只能值三四千,說不定,一袋種子都能買得到?!狈蛉苏f。
“那五萬吧。”
“三萬。我說定了,不能再多?!?/p>
姓陳的把臘露松開:“好吧。不過,這跟白送差不多?!?/p>
夫人將手伸進錢箱里,當場數出現錢。姓陳的嘴里嘟嘟囔囔,一把將錢抓過去,然后步出客廳。
屋門一關上,臘露便撩起褂子,解開別在腰上的金、銀耳環(huán),玉鐲和玉扣。與屋內華麗的陳設相比,那雙耳環(huán)顯得暗淡無光,玉器也不如先前那么碧綠了。她用衣襟把它們擦了擦,然后舉到夫人跟前:“俺用這些贖身?!?/p>
夫人從椅子里站起來。“你坐下。”她說,把臘露引到她對面的紅木椅上。
臘露又把首飾舉給她看:“要是這些還不夠,俺給您干活兒補上?!?/p>
夫人把臘露的手指合上,然后輕輕地把這只捏成拳頭的手推回臘露的懷里:“你把這些首飾收好,以后說不定會有用的。”
“要是俺不能贖身,要它們還有啥用?”臘露問道。
剎那間,夫人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剛才賣你的那個男人叫你臘露。這是你的名字嗎?”
臘露悶悶不樂地點點頭。
“他不是你的叔父吧?”
臘露搖頭。
“那么,這個不是你叔父的男人怎么會賣你的呢?”夫人又問。
臘露把手伸開,對著手心里那些她原以為能救她一命的金、銀、玉器出神,耳環(huán)上的尖扣子扎了她一下,在她手掌上留下了一點血斑。如果這些金光閃爍的東西不能讓她贖身,那也許她的身世可以幫忙吧。她小心翼翼地挑選字眼,把姓陳的如何把她從父親手里搶走,她如何企圖逃跑,但又如何被抓回去,以及她所受到的虐待等一件一件講出來。
一陣沉默隨之而來,臘露聽到有人在這屋子的另一個地方彈琵琶。那清濁相濟、哀哀怨怨的琴聲很像灑落的一串串淚珠。以后賣到這里來的姑娘是不是也會聽到她的琴聲?還是夫人會同意放她走?
“你知道什么叫鸕鶿嗎?”夫人問。
“是一種吃魚的鳥?!迸D露莫名其妙地回答。
“你見過漁夫是怎樣用它們捉魚的嗎?”
“他們在鳥脖子里放個圈圈,叫它們光抓魚,但沒法把魚咽下去??砂场?/p>
夫人打斷她的話:“像鸕鶿那樣,我要替一個人干活兒。你剛才看見我拿錢把你買下來了,可你不屬于我,我不能隨心所欲,想把你怎樣,就能怎樣。”
臘露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她是不是也像父親那樣,打賭賭輸了呢?“俺聽不明白。”她說。
夫人用閃著珠光寶氣的手指了指屋內掛著的貴重絲繡、碗里盛著的珍饈果品,以及屋里那些雕工精美的玉石、象牙古玩和花瓶等:“這些全是我干活兒掙來的,但它們不是我的,就像鸕鶿抓到的魚不能歸鸕鶿一樣。我給一位達官貴人做事,他可以保護我,讓我平平安安地過日子。不過話說回來,今天那個姓陳的把你帶到這里來,算你有福氣?!?/p>
臘露倏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您是說,您同意讓俺贖身?”
“臘露姑娘,你很有一股倔勁,但何必在辦不到的事上讓它白白浪費掉呢?”夫人一邊對她說,一邊指著掛在墻壁上的一幅畫卷,“你看這棵竹子。它挺有勁,但風一吹它就隨風彎曲,你也應當學會這樣。”
“那您為啥說姓陳的把俺帶來是俺有福氣呢?”臘露大聲問。
“通常,我是不能花錢去買一個又黑又瘦、兩只腳大得像龍船那樣的姑娘的。但今天我有一個特別的買主,一個不在乎這些的人,這個人將把你帶到美國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