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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 第二部1872 第十一章(3)

千金 作者:(美)林露德


她還記得她跟隨阿詹上路的頭一天,他曾在路旁一棵白楊樹跟前停下來,樹干上有一塊地方給刨得很光滑,上面刻著字,叫過路人提防沿途的強盜。當(dāng)時阿詹把驢群趕進樹林的深處,直到找到另一條更安全的路才放下心來。一路上,他都在尋找這種叫人提防歹徒的告示。“這地方?jīng)]有王法?!彼f,“每個人自己就是衙門,槍就是判官,也是劊子手,特別是劊子手?!?/p>

后來,他曾指給她看幾個專管華工事務(wù)的洋鬼子。據(jù)說,他們專替華人礦工的開礦權(quán)申辯,華工們干活時,還受到他們的保護。但在臘露的眼里,他們和其他洋鬼子并無區(qū)別:都是那樣高大,那樣身強力壯,混身長滿毛,也那樣骯臟不堪,與路易斯敦酒店里的鬼子一模一樣,也和將來她被迫去干活兒的那家酒店里的鬼子不會有什么不同。

她嘆了一口氣。要是能撿到足夠的金子該有多好,那樣她就可以回家了。然而,她本以為遍地可見的金子原來是埋在堅硬的巖石下面,藏在冰涼的山泉底下的。要把金子刨出來,她需要鐵鍬、鐵鏟、盤子等物。她的手迅速垂下來,落在自己的褲腰上。用那些首飾說不定能買到她所需要的工具,如果運氣好,也許還能找到一塊沒人開采過的地方呢。不過無人保護,她是永遠不可能把挖到的金子帶回家去的。

姓丁的說得對,命運是無法逃脫的。她慢慢把韁繩繞在鞍頭,從驢背上爬下來,好讓毛驢吃口青草,而她自己則默默地等待阿詹到來。

阿詹抵達溪水畔的時候,一輪冷峻的新月已爬上繁星閃爍的夜空。臘露已解下壓在鞍子下面的鋪蓋,瑟縮在被子下面。她望著阿詹從驢背上卸下貨物,拴好兩頭毛驢,然后把其他的放去吃草。

從遠處看,阿詹真有點像洋鬼子。他盤在頭頂上的發(fā)辮被一頂大帽子蓋住了,他上身穿一件紅色的絨布衫,下身穿一條條絨褲子,褲腿塞進一雙高筒皮靴里,他甚至也和洋鬼子一樣在褲腰里掖著槍,嘴里也像他們那樣嚼煙草,他還起了個洋鬼子的名字—吉姆。不過他待她倒挺和善,就像對自己的妹子一樣。直到今天,當(dāng)他談到沃倫斯鎮(zhèn),提到她要去干活兒的那家酒店時,他的聲音才變得那么冷酷無情,好像他想故意讓人家難受似的。

他用臘露從附近小樹林里拾來的松枝生火,然后做了一頓簡單的米飯、咸魚。他們默默無言地吃著,只聽到筷子在碗里的嘚嘚聲,松脂在火中燃燒時發(fā)出的咝咝聲,以及牲口偶爾發(fā)出的幾聲低沉的嘶鳴。

阿詹扒完碗底里最后幾粒米飯,便把柴火堆得高高的,讓它在寒冷的黑夜中燃燒成一團大篝火。臘露把還盛著半碗米飯的碗放下,伸出雙手去烤火,但熊熊烈火也難溫暖她心中的冰凌,她禁不住全身一陣戰(zhàn)栗。

“臘露,我知道那些酒店把你嚇壞了。我講的那些事,用的那些詞兒都太粗野了。不過,一個人要是遇著鬼,就得和它斗,不這樣鬼是不會跑掉的?!?/p>

臘露怔怔地望著紅彤彤的火焰:“酒店里那些鬼也會跑掉嗎?”

“光顧酒店的男人多半都是探礦的,或開礦的,一般都是正派人,但他們在山溝里孤零零地過了好多個月,所以一回來都有點瘋瘋癲癲的。他們倒沒有作孽的意思,不過是到那兒喜慶一番,或喝酒、賭錢,給自己消消愁、壓壓驚罷了?!?/p>

“喝酒、賭錢……和調(diào)戲俺?!迸D露強忍著憤怒的眼淚說。

阿詹切了一大塊煙草。一時之間,只聽到他嚼煙草的聲音和遠處一只土狼的哀號。俄頃,這哀號變成了一陣斷斷續(xù)續(xù)的狂吠,使人感到仿佛野獸就近在咫尺。阿詹把煙草含在嘴角里,不慌不忙地說:“十一年前,我剛到美國那陣,除了一身力氣啥都沒有。我把這身力氣賣給了一家雇苦力的商行。那時候,一個身強力壯的中國漢子值四百到六百塊美元,身體特別棒的可以賣到一千塊。我憋著氣,辛辛苦苦地干了六年才把身子贖出來。現(xiàn)在我總算是個自由人了。我敢說,你也會這樣的,總有一天你也會自由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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