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還說你們不認得字,就不算個人,說這溝里就他一個算個人,還說翻過溝外頭那座山才能活得像個人。"幸海對爹娘學著老村長的話。幸海爹皺著眉頭不說話,幸海娘一邊盛著飯,一邊嘮叨說:"他也算個人?不就當過兩年村長嗎?窮得褲子都提不起來,他算個啥人哩!"幸海望著娘,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上小學二年級的幸海已經(jīng)識得幾個字。
有一次,幸海無意中翻開了那本已經(jīng)微微發(fā)黃的書。那本書雖然紙質粗劣,但可貴的是圖文并茂。他第一次知道了小孩并不是大人們背著糞筐從灣兒里撿來的,也不是從什么墻縫里面蹦出來的,而是從女人的肚子里生出來的。而且,他還曉得了接生孩子時要備下剪刀,家里常用的那種就行,用的時候點著燒酒,在上面烤一烤就算是消了毒;他還知道了生孩子前,產(chǎn)婦一定要洗澡,如果沒條件洗全身,至少要把下面洗一洗;如果下面也沒來得及洗,接生的人就要幫她清洗。他端起書仔細地看,看到圖上畫著一個產(chǎn)婦平躺在床上……那上面有種種胎位的圖示,以及幫助取出嬰兒的方法。
從那兒以后,再聽到大人們說小孩是從灣兒里撿來的或是從墻縫里蹦出來的昏話,幸海就會氣呼呼地大聲駁斥,大人們用很異樣的眼光看著他,說他人小鬼大。
為了強烈證明自己對此事的一清二楚,他就將書上看到的東西,用從教室里偷來的粉筆,清清楚楚地畫到家門外那塊村長專門用來寫最高指示的黑板上。幸海從小就有繪畫的天賦,畫得頗為傳神,因此那里就聚集了比平時更多的人,他們嘻嘻哈哈,指指點點。后來村長見人都散盡了,便急赤白臉地走上前去,揮起袖子迅速抹掉,抹掉后還不放心地東張西望了一會兒,然后才"鬼鬼祟祟"地跑回家。
村民們總是睡得很晚,特別是夏天,吃過晚飯,大人們搬一張椅子或一條板凳往院子里一放,躺著乘涼聊天,扯南山侃北海,什么七仙女下凡、牛郎織女相會,什么梁山伯與祝英臺、穆桂英掛帥,什么八月初一天門開、天狗吃月亮等,幸海都聽得津津有味。
再后來,幸海怕畫上去的時候被人發(fā)現(xiàn),就專門趁人們吃晚飯的時候,又迅速地畫上,第二天這里便又聚集了很多人,依舊對著那幅畫沒完沒了地說說笑笑。村長為此頗為緊張,以為是有人別有用心。
最先發(fā)現(xiàn)的是幸海他爹。幸海前腳畫上,爹后腳就抹掉。幸海還要再畫,沒想到爹大為惱火,罵道:"屁大點兒人,就不知道學點兒好,再畫就剁了你的小爪子!"罵完仍不罷休,氣咻咻地抬腳把幸海墊腳的小板凳踢倒。幸海哪里見過爹發(fā)過如此大的火,又驚又恐,撇下手里的粉筆頭,雙手捂著生疼的屁股,一溜煙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