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手上有一疊鈔票,是百元的,他不知道它本來是誰的,或許曾在某個時候是屬于他的,因為他看見小孩立刻就把錢全塞入?yún)羌中?,然后情不自禁地伸出舌頭:“熱死了,哎,放手,我爸爸撿的,我爸叫我來還給你?!?/p>
小孩嘴里的“你”指的應該不是他,而是吳姬。
他把折成小方塊的布告塞入褲兜,饒有興趣地往巷子口望去,一個騎三輪的男子正朝這邊望,見他看過來,馬上扭頭。小孩掙脫吳姬的手,嘖嘖嘴,不無羨慕地看吳姬手中厚厚一疊鈔票,他聽見小孩的喉嚨咕咚聲響。小孩轉過身,又開始飛跑,跑到三輪車邊,跳上,一眨眼,又不見影了。
“好了,現(xiàn)在咱們有六千五百塊了?!眳羌c點鈔票,說,“再等一等?”
吳姬的臉被驚疑與喜悅弄得凹凸不平。
他也點頭,說真的,若不能弄回一萬塊錢買來那粒鉆戒,他也不曉得去干什么好。
就這樣,他們又等來了一只狗,是哈巴狗,渾身雪白的卷毛,又干凈又漂亮,可愛極了,可惜嘴卻不爭氣,緊叼一塊骯臟的骨頭,跑得顛三倒四。他們還等來一位老人,彎腰駝背,這害得吳姬不得不緊隨老人的視線緩緩移動。他們也等來一個妙齡女子,撐把洋傘,高揚下巴,臀部扭得極為夸張,露出白花花一大堆肉。他們還等到一個會說英文字母“SB”的年輕人,一個在胸口連畫十字的中年婦女。
天氣真熱。沒有風,風死掉了。
他扭扭頭。他拿不定主意。雖然他確信這不過是一個夢,可一直站在酷熱的太陽底下,就是在夢里也不那么好受。這話真拗口。他聽見吳姬說,怎么辦?
他說,不怎么辦。他聽見吳姬又說了聲,怎么辦?
他說,我把今天下午發(fā)生的事情寫成一篇小說,賣出錢來,就可以幫你買鉆戒了。
他又聽見吳姬說,那得寫多少字啊?
他說,千字四十,寫十萬字就差不多了。
吳姬呸了聲。他就不再看吳姬。他突然想起一件一直惦記卻沒時間去做的事,于是,走過幾步,彎腰,伸手,往那枚閃閃發(fā)光的東西上摸去——它的位置似乎發(fā)生了變化,不過,這不重要——指尖微涼,黏黏的,是一口痰。
他跳起來,他媽的,誰把痰吐得這么圓?然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活像一條快要曬干的魚。而蔫蔫的吳姬正使勁捏著手中一疊殘缺的鈔票,捏得咯吱咯吱響。吳姬弄丟了他的錢。也弄丟了即將屬于她自己的鉆石戒指。但這并不怨她,是命。是這樣的嗎?他在夢里問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