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是真實的?
對于我來說,也許十年前的東江市是真實的?
那時候的東江,小商小販還在占據(jù)著馬路交通的主要位置,騎自行車的人也有自己足夠?qū)挼穆肪€,公交車還有許多是兩節(jié)車廂的大掛斗,一入站就拖著長長的尾巴,無奈地看著尾巴更長的等車人群。
作為東北的一個交通樞紐城市,東江有著它獨特而含蓄的魅力。這里的人比好多地方賺的還少,這里的工作崗位比好多地方剩的還少,這里的落戶人口卻比好多地方漲得都快。一個核心城市的魅力,在乎于他的名氣,不在乎于他的實力。當很多人給老鄉(xiāng)打電話,說這里人少、錢多、好騙、速來時,其實這個城市的真實情況是已經(jīng)不堪重負了。
我們寧頭在辦公室里貼著一行大字,真實就是力量。
不過他訓責我們時卻說,要想獲得真實,得從不真實開始。干我們這行的,你要學會融入社會,在哪出現(xiàn)的時候,人們越不對你另眼相看越好,人們越藐視你的存在越好,這時候你才能夠攫取最大的真實。于是,我們上班騎的是很破的自行車,出去公干是擠人最多的公共汽車。很多人懷疑,我們這么做,是因為經(jīng)費太少,而不是為了用實踐去檢驗真理的標準。
那年,我的工作就是從如何努力去不真實開始的,而我對于真實東江零散的回憶,起于斯,也興于斯。
我是記者,真的。
說這話,我自己有點底氣不足,正像老寧當初拍著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和我說:你能當上記者,得感謝你長得足夠丑,這樣你比較適合開展工作。
我不知道他說的適合開展工作,是不是就是眼下這種工作。
我看著同桌的四個人,只有一個姑娘長得還比較科學,其他倆大老爺們真的就和想象中一樣,天生就是該出現(xiàn)在麻將館里的那種主。
記得以前在報社實習,有位已經(jīng)當了詩人的老記者告訴我,如果說一位姑娘長得不漂亮,也沒什么氣質(zhì),但又不招人討厭,那就只能說她:長得比較科學!
眼前這位長得十分科學的姑娘,居然還燙了個披肩發(fā),細長的眼睫毛雖說還算好看,但仔細端詳就知道那是粘的劣質(zhì)假睫毛,黑眼圈上打的眼影足以和大熊貓一較高下,嘴上的唇膏又好像只抹了一半,明明還可以算姣好的面容,就這樣被糟蹋了。
長得科學的姑娘,打出來的牌那是相當不怎么科學。我屁股還沒坐穩(wěn)檔,她就連著給我點了三把炮,點得我頭都大了。
出門前,我和老寧要資金,說是下館子打麻將,怎么得發(fā)點餉,你讓馬兒跑怎么得給馬兒喂點草啊。老寧說:我想讓豬胖,但不一定要喂豬飼料。咱們節(jié)目經(jīng)費有限,萬一你手氣不好,賭勁上來再都給輸了。
這個天殺的,拿出一百塊就把我打發(fā)了。我二話沒說,奪門而出,真怕他接著說:老家那里喂豬的豬食,都是從哪哪淘的呢。
眼前的這是家黑店,是個不大不小的火鍋餐館,位于一條已經(jīng)衰落的商業(yè)街旁。由于地腳不好,前面被商亭擋住了門臉,生意也不好。一樓還有個飯店的樣,二樓已經(jīng)完全改成麻將社了。這是我工作的第二年,在那個輿論監(jiān)督十分匱乏的年代,麻將社還沒被公開批準,定位就只有非法營業(yè)、聚眾賭博。
我的任務(wù)是輸?shù)衾蠈幠抢锼罁竵淼囊话賶K錢,然后偷偷用暗訪機把屋子里的情況錄下來。我屬于是摸前期情況的,如果拍得精彩,就會有專門的出鏡記者帶大機器來突襲。我只要拍到足夠的現(xiàn)場素材就行,不暴露、不追問、不用深入調(diào)查,當然也別被發(fā)現(xiàn),拿到第一手的“真實”情景就齊活兒。
剛開始,我認為這活比較輕松,由于我長相上的先天優(yōu)勢,絕對可以做到寧頭說的讓別人藐視我的存在。麻將館里打的是兩塊的,一百封頂,我心里一合計,資金不夠不是我的錯,輸把大的就能走人了。
老話說的好,不能輕敵,這話真有一“腚”的道理。
上來第一把我就飄牌,沒忍住,胡了。第二把,整了兩杠,對方還給我來個流淚,我忍啊忍,又沒忍住,又胡了。這樣三來四去的,一百塊沒輸?shù)?,還多出不少。我暗中摸了摸襯衣兜里的無線話筒和腰后面別著的無線傳輸模塊,這汗就有點往外冒。沒聲音的片子肯定播不出去,暗訪包雖然一早偷偷放在旁邊了,基本不會被發(fā)現(xiàn),身上這些鐵塊子可很容易露餡啊!
“老弟,是不是有什么炮牌啊,該放水就放點,你老胡我,是不是情場剛失意,跑我這得意來了啊”那么科學的姑娘時不時還冒話。
得意你,得意你得預備多少洗臉盆回去吐啊。
我沒接她的話,決定這把堅決不胡了。這里的規(guī)矩是不開門不讓胡,我就不開門,看這把怎么胡。我點上根煙,慢慢說:“雖然我的年紀小,可是我的志氣高。情場得意,那是必須的。我還要賭場得意,那么多撲上來的姑娘,不做把賭神哪有錢請她們吃飯啊?!?/p>
“打牌不是請客吃飯,懂不,拿出點專業(yè)態(tài)度來,你是贏了,我們這都等著翻本呢”旁邊那位悶頭看牌的大哥發(fā)話了,“早打完早結(jié)束,聽說最近開始查了,抓呢!”
就在這十分無聊的對話中,這把牌給整黃了。
也是這位大哥烏鴉嘴,就在我琢磨著下把一定要點炮的時候,一聲巨響,整個牌桌子都被掀翻了。當我抬起頭的時候,一位可愛的民警同志就站在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