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叫我老師(1)

間歇性ED 作者:王棵


在這個城市一家酒店的包間里,劉天和陳詞參加了一個小型的文人聚會。一個姓金的老男人在空氣不暢、煙霧繚繞的包間不停要求陳詞叫他老師。看得出來,他對劉天也有這個要求,但劉天冷峻、陰郁的表情喝止了他的乖戾,因此,他僅僅只是在劉天敬酒的時候,暗示了一下“叫他老師不會吃虧”。劉天當(dāng)然不會叫他老師。在任何一個喜歡做老師的人面前,他寧肯裝聾作啞。

姓金的老男人看上去至少有60歲。他說他叫金挺。那是他二十年前寫詩時的筆名。他說他原名叫什么他已經(jīng)忘掉了。他這么說只能說明他是個老滑頭,一根老油條,哪個腦子正常的人會忘記自己的真名?他又沒得老年癡呆癥。

金挺說他之所以取名為“挺”,是因?yàn)檫@個“挺”字會讓他想到抽動的雄壯感。他快意地大笑,仿佛說話間就進(jìn)入了瘋狂抽動的臨界狀態(tài)。請注意,“抽動”,這是這個說話間金魚眼上下翻飛的老男人的原話。他說這句話時,他的左邊,挨坐著陳詞,一個剛剛認(rèn)識,看上去比他女兒還小的女孩子。

他何以如此肆無忌憚?大概覺得自己是個人物吧——常人看來,在這城市某個局當(dāng)個副局長的確有點(diǎn)牛。金副局長看上去60歲,后來劉天才知道,他不過46歲。真奇怪他為什么會長得這么頹,也許是他太喜歡做老師了。他嘴角長了一顆大大的紅痣,冷不丁朝他看去,很容易讓人誤以為發(fā)現(xiàn)了人類某個近親的屁股。

很氣人的是,“抽動”竟使陳詞樂不可支。她向劉天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的男式煙——玉溪,她抽煙的樣子很粗俗,劉天真想把她手里的煙搶下來,扔進(jìn)金副局長洞開的嘴里去——用眼睛對劉天說,“嘿!這老男人挺有趣的嘛!”

五個人的聚會。

介紹剩下的兩位。

坐在金副局長右側(cè)的中年男子姓李,一個黑臉胖子。坐在老李(姑且稱他老李吧)旁邊的,是個和陳詞年齡相仿的男孩,奇瘦,戴眼鏡,面無表情,陳詞親昵地叫他蟈蟈,老李則親昵地叫他石頭,他一定姓石。

現(xiàn)在大體可以知道這頓飯局的來龍去脈了:陳詞和這個叫蟈蟈的男孩相熟;蟈蟈和老李不是親戚就是同事;至于老李和金副局長的關(guān)系,看得出來,十多二十年前,他們都還是文學(xué)青年時就認(rèn)識了,他們間的交情都老得發(fā)霉了。

大家坐下來互相介紹過不久,老李長吁短嘆起來。這都什么世道,昨天我才知道,我寫的一首歌詞給人盜用了,×××(當(dāng)紅民歌手)唱的,最近電視上播得那個熱啊,字幕上打著×××作詞,我一看那不是我寫的嘛,怎么換成別人了?我想想是什么時候,前年,對!前年發(fā)表在××雜志上的。他頓了一下,接著道,氣得我啊!你說北邊的那些人,不是強(qiáng)盜嗎?

他還想繼續(xù)牢騷下去,金副局長高聲打斷了他。行了行了!行啦!他拖著長腔。你就別憤怒了,你寫的那些破東西,給我擦屁股都不要。人家用你那詞是瞎了眼,你要感到榮幸。對不對?他把臉轉(zhuǎn)向陳詞,鄙夷地說,小姑娘,你看過老李同志寫的東西嗎?我跟你說,我拉的屎都比它香。

金挺這么一說劉天馬上想起這老李是誰了,他看過他寫的東西,劉天打工的那家雜志還用過他一篇散文,不過不是他編的。完全借景抒情的一篇散文,在劉天看來,作者腦子比較缺氧。

陳詞竟被姓金的這番謬論逗得咯咯瘋笑。她說,這年頭的歌詞,不是越狗屁越有人唱嘛,哎!你怎么這么說人家老李,金副局長你說話挺幽默啵。

叫我金老師!金挺嘴角的紅痣威嚴(yán)地抖了一下,大聲呵斥。劉天嚇一大跳,以為他發(fā)火了。當(dāng)然不是。他聲音迅速又變輕,變狡黠,一字一頓重復(fù)道,叫——我——金——老——師——

陳詞作撒嬌狀。你這么兇干嗎?你還不就是個男人!男人而已!

叫我金老師!不要叫我男人!“金老師”再度重復(fù),瞪眼。

陳詞像個小女孩一樣調(diào)皮起來,男人男人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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