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師哈哈大笑起來,搖搖頭。真是個孩子。
“孩子”的評價似乎令陳詞不悅,她突然舉起酒杯。我敬你一杯酒,男人!
金老師把頭扭過去,故意對陳詞不屑一顧,酒我不喜歡喝,我喜歡抽煙。要敬就敬我煙。
陳詞把酒杯往桌上一摜。拿煙來!金老師遞去,陳詞撥出一根,咬住,把煙盒扔回,又把頭扭向金老師方向,后者會意地給她點上。陳詞平時從不抽煙,她被嗆了一口。
金老師立即幸災(zāi)樂禍地尖笑,陰聲戲謔,好抽嗎?女人!
陳詞猛地把煙扔遠,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飲罷,她低叱了句,媽的!什么男人!
空氣被凝滯了一剎那,顯然大家都聽到了陳詞的低叱。一秒鐘的尷尬后,老李適時將眾人的注意力引向他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男孩。石頭你最近寫什么東西沒?在讀什么書?金老師在這里,趕緊匯報匯報。
看樣子他還很敬重金挺。金挺剛才對他的羞辱,他全然置之不理。這說明一個問題:被金挺羞辱,是他的家常便飯。
叫石頭的男孩看了金挺一眼,后者給他回以禮節(jié)性的頷首。石頭語速很快地說,最近寫了幾個很短的小說。書么,在讀大江健三郎。
看什么大江健三郎?陳詞打斷石頭。日本小說只看川端康成就夠了?。ɡ侠钤谝慌赞D(zhuǎn)頭問金挺,川端康成是誰?金挺狡黠地說,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還珠格格。)
石頭說,我看大江健三郎也不見得就是喜歡啊。閱讀,不見得就得指向自己喜歡的東西。不喜歡的東西也可以照見我們的影子(這男孩說話是盡量往深奧里拼,滔滔不絕的樣子)。說到喜歡,我最喜歡的還是西方的現(xiàn)代、后現(xiàn)代小說??ǚ蚩?、博爾赫斯、馬爾克斯、昆德拉(陳詞在邊上說,我討厭昆德拉),他們?yōu)槲覀兗軜?gòu)了一個奇妙的世界,內(nèi)省的,精微的,魔幻的,哪怕血淋淋的艱澀或條理。他們都有一個共性:在自己的世界里飛翔,最飛翔的人是卡爾維諾……
劉天發(fā)現(xiàn)石頭的高談闊論聽起來都似曾相識。他懷疑石頭為了參加這次聚會昨晚專門找了一堆報紙,背了整整一通宵。
金老師一會兒把嘴角的痣對向石頭,一會兒對向陳詞,像看猴耍戲,不時嘿嘿陰笑。等兩個年輕人說完了,他跟老李交換了一下眼色,老李立即像個副射手一樣,配合絕佳地對金老師說,他們還是太年輕??!
金老師仰臉大笑。
他們這一唱一和的架勢,好像面前這三個沒他們年紀大的人都是菜鳥似的,文學(xué)操行還停留在幼稚上,他和金挺同志已經(jīng)是很老、很牛的文學(xué)老前輩了。
劉天突然對這樣一次聚會產(chǎn)生懷疑。莫非他們這幾個老的、少的人,平時找不到談文學(xué)的機會,于是專門找了這樣一個空氣不暢的包間,來互相顯示文學(xué)造詣?叫老李的前文學(xué)青年來顯示歌詞被著名歌唱家剽竊;叫石頭的準文學(xué)青年向大家證明讀的書最多;而叫金挺的頹男人放棄去嫖妓、去打高爾夫的機會,專門坐到這個單調(diào)的包間,來展示他在這個小城文學(xué)界的威懾力,以彌補他被酒肉燒空的心?
金老師突然頭左扭右扭的,找著什么。剛才有個女人不是要跟我喝酒的嗎?那個女人哪里去了?
共喝掉三瓶白酒,一箱啤酒。陳詞在金老師的嬉笑怒罵聲中被迫喝得當場狂吐?;厝ヂ飞希愒~向劉天總結(jié)金老師這個人。首先這是個壞人,其次這是個有意思的壞人。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