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八號的上午,在案發(fā)一個多月后,犯罪嫌疑人邢勇在雙胞胎弟弟邢智的陪同下,來到涂城公安局自首。在之后的一個多月里,警方對二人進行了大量的審訊和問話,裝訂這些筆錄的卷宗多達30本。
邢智的證詞從頭到尾都很穩(wěn)定,主要內(nèi)容摘錄如下:
刑警問:“說說你和犯罪嫌疑人的關(guān)系?!?/p>
邢智說:“我和邢勇是雙胞胎兄弟,今年都是30歲。其實我們出生的時候是三胞胎,邢勇是老二,我是老三,老大在出生第二天就夭折了。我們的父母在我們很小的時候都去世了,母親在去世前對我們說了我們還有個三胞胎哥哥的事情,從那時候起邢勇就不太正常了。”
刑警問:“怎么不正常?”
邢智說:“他認定自己還有個大哥,經(jīng)常自言自語,不愛跟人交流,還對我說大哥來找他了。后來我?guī)タ戳酸t(yī)生,診斷結(jié)果說他患有精神分裂癥,還有自閉癥?!?/p>
我看到證據(jù)卷里有一份《患者精神疾病診斷書》的復(fù)印件,診斷結(jié)論是:“患者雙親早逝,童年缺乏關(guān)愛,這樣的經(jīng)歷導致其在得知曾經(jīng)有一個哥哥的時候,幻想哥哥還活著,并對他照顧得無微不至。這樣的幻想使患者分裂為雙重人格,一個人格是自己的哥哥,這個人格的特征為堅強、冷靜;另一個人格是自己,特征為軟弱,自閉,依賴性強?!?/p>
刑警問:“你們現(xiàn)在從事什么職業(yè)?”
邢智說:“我是涂城第一人民醫(yī)院的外科醫(yī)生,我哥哥在涂城師范大學的鍋爐房,燒鍋爐的?!?/p>
刑警問:“你怎么知道你哥哥殺人的?”
邢智說:“他告訴我的?!?/p>
刑警:“說說當時的情況?!?/p>
邢智說:“在幾個月前,我哥哥就跟我說,他跟學校里一個女生談戀愛了。我沒見過那個女生,但是我哥哥顯得很高興,那段時間精神狀態(tài)也很好。但是前陣子他突然變得很抑郁,跟我說那女生要跟他分手。他說他不愿意分手。后來就出事了。我最早是在新聞上看到的,就去問他,他一開始不說,后來害怕了就告訴我了?!?/p>
刑警:“他怎么說的?”
邢智說:“他說他把那女孩殺了。那天女孩到他的宿舍,說跟其他男生好上了,叫我哥哥以后不要再糾纏她。我哥哥一著急就發(fā)病了。我估計是他的另一個人格在當時表現(xiàn)出來了,因為平時他很老實很膽小的,雞都不敢殺,見血就暈的那種。他說他把那女的壓在枕頭下面捂死了,然后覺得必須要把尸體處理掉。白天人多眼雜,他等到天黑之后,把尸體搬到鍋爐房里,在地上鋪了厚厚的報紙,上面又撒了厚厚的煤炭粉,在上面把尸體切割了,裝在很多個袋子里,然后把報紙和煤炭粉都鏟到鍋爐里燒掉了,銷毀了血跡?!?/p>
刑警問:“那他怎么拋尸的?”
邢智說:“他平時給學校食堂運泔水,有個摩托車,后面掛兩個很大的泔水桶。他趁晚上把裝尸體的袋子藏在泔水桶里,每次裝個四五袋,跑到不同的地方去扔掉。這樣跑了很多趟。”
刑警問:“他有沒有說為什么要把尸體切成一千多塊?”
邢智說:“沒有。我哥哥精神分裂很多年了,但平時表現(xiàn)出來的人格還是比較正常的這個,所以我對他的另一個人格并不熟悉。感覺那個人格是很冷靜,很殘忍的那種??赡苣莻€人格出現(xiàn)的時候,做事是沒有什么理由好講的。畢竟是精神不正常啊。”
刑警問:“現(xiàn)在還有十幾斤的碎尸沒有找到,你哥哥跟你說過在哪里嗎?”
邢智說:“沒有,他只說他跑了很多趟,具體都去了哪些地方他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他說他自己當時就像在夢游一樣,身體是被自己的大哥控制的,迷迷糊糊的沒有留下什么印象?!?/p>
刑警問:“被害人的骨頭在哪?”
邢智說:“不知道。他沒說?!?/p>
刑警說:“你以上的證言屬實嗎?”
邢智說:“屬實?!?/p>
每份筆錄下面都有邢智的簽名,他的字寫得很瀟灑,筆鋒厚重,骨架凌厲,跟通常醫(yī)生手下的“蚯蚓體”書法有很大的差別。
再看對邢勇本人的審訊,內(nèi)容就少得多。可能是自閉癥的原因,邢勇的話很少,大部分時間都在沉默,就算說也經(jīng)常就這一句:“不是我干的,是我哥哥殺的?!?/p>
一般這個時候刑警就會追問:“你哥哥在哪呢?”
筆錄上記載邢勇對這個問題很回避,有時候不回答,有時候沒頭沒腦地說:“我哥哥是保護我的,我也會保護我哥哥的?!?/p>
到了審訊后期,倒是有幾份筆錄很完整,里面有邢勇大段的供述,內(nèi)容和邢智的證詞相吻合,但是說得也并不詳細。這讓我覺得很奇怪,這和他之前的供述風格差別比較大,而且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我,我們的公安部門獲取口供的辦法是很多樣化的。
于是我給張計打了個電話,問他知不知道邢勇案的審訊情況。他偷偷告訴我說,這個案件影響太大,是偵查處領(lǐng)導親自審訊的,省公安廳派員監(jiān)督,全程保密,他們局里的一般干警都不知道具體情況。
打完電話,看看時間已近中午,到飯點了。小潘喊我一起去食堂,我想到卷宗里的那些照片,食欲全無,讓小潘帶著小雙去吃飯,自己待在辦公室里繼續(xù)看卷。
我花了一個星期的時間看完了邢勇案的所有卷宗。這一個星期內(nèi)我去看望了兩次朱舜堯,第一次在醫(yī)院,第二次在他的家里。他已經(jīng)出院,曹卉卉依然陪護著他。
我每天帶小雙上下班,她學會了幫小潘裝訂卷宗,錄入文件,整理案件材料。她在上班時間一般不來打攪我,除了做事,就上網(wǎng)看電視劇。下班回家后她會做好晚飯,跟我愉快地炫耀今天做了多少事情。
她說:“桂哥哥你看卷的時候好投入哦,我都不敢跟你講話,怕打攪了你?!?/p>
我說:“不會的,有話你就跟我說唄。”
小雙說:“我覺得你的工作好神圣的,能決定別人的命運,而且你工作起來真的好認真,半天都不動一下,也不說話,好敬業(yè)哦,我要向你學習!”
我笑起來:“好,你要怎么學習啊?!?/p>
小雙拿出一本書,黃色封皮的,我一看是一本《刑法學》。
她很得意地對我晃了晃黃書,說:“我也在學法律哦。小潘哥哥借給我看的,他說等我看完了就能跟你討論案子了呢?!?/p>
我說:“很好,那我就期待那一天了?!?/p>
我從宜家買了一張單人床,放在客廳里。我跟小雙說你睡臥室吧,我睡客廳。小雙不同意,說那樣的話她做早餐時會把我吵醒的。
后期的卷宗比較簡單,都是一些程序上的東西:接警記錄、出警筆錄、現(xiàn)場勘驗筆錄、逮捕證、提押票、精神病鑒定書……幾眼就可以掃過。當終于看完最后一本時,我合上卷宗,長出一口氣,閉上眼把整個案子從頭到尾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隱約總覺得哪里不是很踏實。
我跟小潘說:“安排個時間,咱們過兩天去看守所提審邢勇?!?/p>
小潘應(yīng)了一聲好。我看到他正在忙碌,桌上攤了一大堆材料。我問:“你在忙什么呢?”
小潘說:“忙結(jié)案啊,孫蕓的那個故意殺人案,被告人是個女的,叫徐歆的?!?/p>
我很詫異:“不是新案子嗎?剛開了一次庭,這么快就結(jié)案了?”
小潘說:“嗯,被告人在看守所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