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洗手穿衣，手術人員站好位置。黎醫(yī)生是主刀，張醫(yī)生是一助，我是二助，梅小嫣遞器械。我猜梅小嫣可能是第一次正式上手術臺，這樣一個新手，要完全準確無誤地把術者所需要的器械遞到手里，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我知道黎醫(yī)生是一個對學術要求嚴格的人，只要病人不在眼前，她就會不留情面地批評下級醫(yī)生。在手術臺上，大醫(yī)生對底下遞來的器械，如果牛頭不對馬嘴，就會隨手扔到地上。有的遞器械的學員臉皮薄，越急就越會出錯，直到大醫(yī)生喊出了“拉鉤”還遞來一把夾鉗，這時大醫(yī)生的脾氣就會上升到頂點，狠狠地把器械甩到手術室一角，嚴厲地說一聲“下去”。這時的學員就會面紅耳赤，悻悻而退。據(jù)說黎醫(yī)生以前曾發(fā)過這樣的威風，雖沒親歷過，有此一聞，我也不敢掉以輕心，每到臺上，都小心謹慎，全神貫注，唯恐一處不周。

麻醉之后，病人很快對疼痛沒了感覺。黎醫(yī)生在病人的下腹部一刀下去，皮膚整齊劃開，腹壁組織紛紛向兩邊裂開退去。一會兒，皮下出血漸漸冒出，“止血！止血！”黎醫(yī)生的手一次次伸來，止血鉗一把把遞上去，一個個出血點被控制住了。病人的血壓在下降，心跳在加快，我們知道病人一定有內(nèi)出血。病人的兩肢，一邊輸液，一邊輸血，光靠這樣的維持是不夠的，重要的是止住出血。黎醫(yī)生麻利地進入腹腔，果然盆腔內(nèi)積了血，遞上吸引頭，把積血吸出，病灶找到了，是宮外孕破裂，趕快用止血鉗夾住出血處。

在手術緊張、需要遞手術器械最快的時候，我看到梅小嫣有些手忙腳亂，汗珠順著兩鬢流下來。有時拿錯了，我會直接拿一把遞上去。有時我也把握不準，便會拿兩樣在手里，讓黎醫(yī)生任揀，這是不規(guī)范的，但只要不是太緊要的時候，不是錯得太離譜，她還是不會怪的。還好，一場手術下來，沒有出差錯，病灶處理得干脆利落，病人出血止住，血壓也穩(wěn)定下來了。要關腹，清點器械紗布，都對得上數(shù)，黎醫(yī)生下臺離開了。老師走了，我們松了一口氣。我知道，這時才是我一練身手的機會。我穿好線，開始縫合皮膚，我對合皮膚，認認真真地縫好，覆蓋上紗布，用膠布粘上，便讓病人出手術室，回病房去了。

我和梅小嫣把器械裝在一個盆里，端到水池邊刷洗起來。鉗子的縫里有很多血跡，特別是干了的時候，要費一番工夫才能刷洗干凈。這樣的活兒，一般實習生都會覺得是一種負擔，但是今天我好像不反感，反而覺得有一陣輕快，并不希望快快洗完。當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對自己的反常有些奇怪了。我想起了一句話，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難道真是因為她在身邊？

下午我對這個女病人巡視了幾回，剛做過手術，要多觀察血壓脈搏等生命體征的變化。由于我親自參加了這個病人的收治、手術全過程，更希望詳細了解病人點點滴滴的變化。對于我來說，觀察完整的病情過程是積累提高的重要手段。

病人安全了，我們便有時間更細致地了解病人，包括發(fā)病的每一個細節(jié)。原來病人兩天前開始腹痛，吃了一點止痛藥不見好轉，在當?shù)剜l(xiāng)衛(wèi)生院打吊針，越發(fā)痛得厲害，于是轉到本院急診。剛來一看，病人才十七歲，未婚，否認性生活史，右下腹壓痛，考慮為闌尾炎。緊急做Ｂ超檢查，盆腔底部有積液，到底是闌尾穿孔還是別的原因？

有經(jīng)驗的醫(yī)生總是會考慮得更周全一些，把各種可能性都想到，然后逐一排除。經(jīng)過黎醫(yī)生委婉地提示，以及向女孩陳述隱瞞病情的危害，女孩終于承認與男朋友有過親密的身體接觸，經(jīng)過檢查確診為宮外孕破裂。走入社會我才體會到，醫(yī)生不僅僅與醫(yī)學這門學術打交道，還與人與心理學、社會學打交道。醫(yī)學的對象不是機械的，不是凝固的靜止的，這就是光憑技術不能取得病人良好評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