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適在日記里所說的“一日而七捷”,其實是不正確的。這天的日記可能不是當晚寫的。這在胡適并不稀奇,因為他常補寫日記,而且不是每次都會注明是補寫的。他在日記里所謂的七全勝,顯然是看了5月29日星期一的《康乃爾太陽日報》的報導。那篇報導在啟始確實用了“七全勝”的字眼,但那是大學生華而不實的辭藻;胡適一眼掠過,沒注意到那所謂“七全勝”里的“第七勝”,指的其實是“焚帽”。那句話是這樣說的:“1914級在上周六晚慶祝了七全勝——在六項比賽全勝之后,外加新鮮人的 ‘焚帽’盛會?!笨的藸柎髮W在5月27日的“六全勝”如下:劃船三勝;棒球二勝(一場贏耶魯[在康乃爾比賽],另一場贏達特茅斯大學[Dartmouth][在達特茅斯比賽]);以及田徑(在波士頓比賽)。
無論如何,1914級的“焚帽日”活動,號稱是歷年來最大的一次。5月27日晚上7點45分,1914級生戴著新鮮人帽在西伯里圓頂樓(Sibley Dome)前集合。在行過儀式以后,參與活動的學生各自舉著一把火炬,列隊向圖書館斜坡(Library Slope)邁進。大隊跳著蛇舞前進。大隊抵達圖書館斜坡以后,就繞著巨大的營火圍成一圈。大家先唱校歌,集體作各種康乃爾以及1914級的歡呼。然后,在一聲槍響以后,大伙兒們就把那令人憎惡的灰色“新鮮人帽”一齊往營火里扔將進去。“焚帽”大典結(jié)束以后,大家在鼓號隊的帶領(lǐng)下,列隊向旖色佳市中心邁進。大家一會兒唱歌,一會兒歡呼。沿途,越來越多的學生陸續(xù)加入,已經(jīng)不再只是1914級的游行隊伍,而儼然成為一個全校學生的活動。
他們在“州際大道”(State Street)上來回游行幾次以后,就在旖色佳酒店前停下來。大伙兒們在酒店前作各種康乃爾以及各級的歡呼。接著,大家就開始四處去找薪柴。從街口到街口,放眼看去,就是這人手一根薪柴的游行隊伍。最后,他們在黎明女神街(Aurora)和水牛街(Buffalo)的十字路口,燃起一個巨大的營火。營火會結(jié)束以后,大伙兒們就作凱旋歸。在訓導主任推斯登少尉的率領(lǐng)之下,列隊邁回位于山丘上的校園。這時的人數(shù)已有兩千人之多。他們游行的終點是校長的官邸。大家對著校長的官邸,以歌聲向校長以及當時人在校長家的紐約州長吟唱。校長和州長都從官邸里走出來。在火炬的映照下,對游行隊伍作了簡短的演說,稱贊了他們的康乃爾精神,也祝賀他們當天的六全勝。“焚帽日”的活動于焉結(jié)束,但是仍有一部分人又回到旖色佳市,繼續(xù)慶祝到過了半夜。
“焚帽日”是康乃爾大學新鮮人在第一學年的兩件大事之一,另外一件是“新鮮人大宴”(Freshmen Banquet),胡適去參加了。這個“新鮮人大宴”舉辦的時間是在“焚帽日”之前。以1914級來說,他們的“新鮮人大宴”是在3月11日舉行的。“焚帽日”則是在兩個多月以后,也就是說,在5月27日晚上舉行的。胡適在1911年3月11日的日記里說:“夜赴第一年級新生宴會(Freshmen Banquet)。是夜與宴者凡六百人,興會飛舞,極歡樂。他日當另為作一記。”可惜,他在《留學日記》里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了。更有趣的是,胡適在這則日記里,完全沒有提起這個“新鮮人大宴”有一個序曲,那就是“新鮮人大宴沖刺戰(zhàn)”(Freshman Banquet Rush)。這“新鮮人大宴沖刺戰(zhàn)”有它相當淘氣、甚至可以說是走火入魔的歷史。由于新鮮人是被欺負的對象,而“新鮮人大宴”對他們來說又是一件大事,所以,康乃爾的傳統(tǒng)派給大二學生的任務(wù),就在讓新鮮人去不了他們的“新鮮人大宴”。在早期,大二學生在“新鮮人大宴”之前,就開始綁架新鮮人,綁架得越多越好,最好是綁架到新鮮人自治會的干部,因為他們是“新鮮人大宴”的主持工作人員。這些慘遭被俘的新鮮人,在“新鮮人大宴”當天,臉上被涂上各種顏色,被迫穿上各種不倫不類的衣服,然后被帶出去,在校園、旖色佳市區(qū)游街示眾,最后,才被送到“新鮮人大宴”的會場。
為了避免被綁架,新鮮人只好躲起來。去上課的時候,就集體進出,以人多勢眾、不落單,不讓大二生有機可乘。可是,大二生也有他們的辦法。他們甚至可以從屋頂上穿洞,從屋頂上進去抓躲在閣樓里的新鮮人。等到“新鮮人大宴”的日子好不容易終于盼到了,那些還沒有被綁架去的新鮮人,就在秘密地點集合,然后集體向“新鮮人大宴”的會場——“軍械庫”(the Armory)[當時兵學系和體育系所在,場地大,可以容納大型的宴會]邁進。這是他們最后的沖刺。進了“軍械庫”,他們就自由了。但守在外邊不讓他們進去的是大二的學生。新鮮人死命往“軍械庫”里沖,大二學生則硬是不退讓,甚至曾經(jīng)打開消防栓,用水龍來阻擋沖將過來的新鮮人。這雖然是康乃爾的傳統(tǒng),但畢竟作得過火,勞民又傷財。校方終于在1904年出面禁止。這種青年人血氣方剛的沖刺被禁止一年以后,經(jīng)由學生跟校方的交涉,產(chǎn)生了一個折衷的方案。這就是胡適進了康乃爾大學以后,沒有去參加、也沒有筆之于日記的“新鮮人大宴”前所上演的“新鮮人大宴沖刺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