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大亮,他起身出屋。一開門卻很意外地看見小順陪著蓉兒遠遠地向他走來。
心里立刻升起詫異與不安,而走近后的蓉兒急急地告知:
“老爺請少爺說話。早飯后,請少爺盡快過來!”
這是不能抗拒的事,他只能改變自己出門的時間,好在,到無為齋走一趟,說幾句話,時間不會太長,不至于影響送行。不料,他用完早飯,正準備往無為齋而去的時候,春夢跑著小步子趕到跟前,氣喘吁吁地對他說:
“太太吩咐,快到大廳,皇上派人送賀禮來了,老太太吩咐,在大廳接旨謝恩?!?/p>
他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愣在當場,沒有回應。春夢不了解他,看著他的樣子,心里立刻有氣,勉強忍耐著催他,但是出言帶刺:
“哎呀,您怎么傻了?快走呀,公公們已經(jīng)到了,人家是奉皇上的旨意,給您送賀禮來的,您在這兒傻站,可不就失禮了?”
他的神志恢復了些,對著春夢訕訕地傻笑了兩聲,立刻乖乖地開步走,走了幾步才想到還有事要處理,于是轉頭吩咐小順:
“你趕緊去找榮少爺,對他說,宮里來了人,我不能出門了,今天的事,全托他代辦!”
小順不明所以,愣愣地問:
“這……這個話,是什么意思?”
陸天恩不耐煩地揮手:
“你不用管,照我的話說,一個字都不要改,榮少爺自然明白!”
榮安果然明白,想妥了一套八分真實的說辭,委婉地告訴水飄萍:
“皇上派了幾位公公到陸府問候老太太春安,頒賜節(jié)禮;陸少爺須陪侍老太太受賜,不能出門?!?/p>
話說得圓通,水飄萍并沒有起疑,心里雖然升起了失落感,但心情并沒有太惡化,表面上更是落落大方地露出微笑:
“來了重要的事,陸少爺當然應該留在府里陪侍老太太!”
同時,她也婉拒了榮安代為送行,理由是有吳媽和老沈相伴已經(jīng)足夠了,榮安覺得有理,便不堅持親送,只派自己的馬車送她們三人到火車站,一切也就功德圓滿。
唯獨水飄萍一坐進車里,放下車簾后,臉上的微笑就整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惆悵和失落,甚至,眼角泛起了一絲悲傷。
畢竟要有長達兩個月的離別,畢竟,他沒能親自送行……她的頭不由自主地低了下來。
坐在她身旁的吳媽很明確地感受到了她的心情,但是故作不知,而極力想出一些話來打破沉悶,變更氣氛,以改善她的心情:
“天氣真好——街景也好——啊,真是好兆頭呢,咱們出行大吉,第一站到天津,小姐一定能在天津唱紅!”
即便心事重重,她都藏住了,也“表演”得很成功,滿口都是歡快的、興高采烈的語氣。果然,水飄萍被她引得抬起了頭,先是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由自主地順勢望向窗外。
馬車正往前駛,街景便向后飄移,有一種虛幻的美,恰似愛情。天氣果然非常好,陽光普照,天色蔚藍,她直覺地感到天邊有鳥兒自由飛翔。但她沒有親眼看見,因為,她的視野極小,只有一個小窗的面積,像什么都被限制住了,不但沒有鳥兒般的自由,還像被囚禁了。她整個人被關在馬車里,像個囚犯似的被流放到外地去,為了愛情。
- [ 11 ] -
簇新的“藍牌”自行車被送到深柳堂的廊下停放,銀色的車頭、黑色的車身配著銀白與沉黑合組的車輪,看來既時尚又帥氣,迎著陽光的地方又被映得像鍍了一層金,令人炫目。
陸天恩站在廊下,定定地看著這輛已經(jīng)屬于自己的車,看得出神了,心里涌起了許多感觸,唯獨沒有騎上去奔行的念頭。
他想到溥儀的話,騎自行車的感覺就是自由自在,而作為他與金靈芝的結婚禮物,卻有如反諷……
他喟然嘆息,不經(jīng)意間眸光一轉,正對車輪反射出來的金光。他下意識地覺得刺眼,連忙低下頭,避開去,然后舉步進屋,索性徹底逃避面對。
但是,小順急匆匆地快步跑向他:
“蓉兒姐姐又來說,說……老爺催呢!”
他跑得快,蓉兒落后他一大段路,但也很快就走近前了。
陸天恩只得搶先迎向蓉兒說話:
“我這就過去!”
走了好幾步,他才小心翼翼地向蓉兒打聽:
“老爺……為什么事叫我?”
蓉兒報以無奈的眼神:
“我哪能知道呢?”
陸天恩登時臉紅,神色訕然。蓉兒看了他這個樣子,心里反而油然興起了一股想幫助他的念頭,于是竭盡所能地思索,然后答復他:
“今天,沒有什么特別的事。要有,是昨兒,黃昏的時候吧,秋云來過,拿了一封電報,說是太太吩咐她送來給老爺看看的。老爺看完了還給她,什么話也沒說,也不像有什么特別的事?!?/p>
陸天恩仔細地思忖,追問:
“電報——是哪里來的?”
蓉兒連搖兩下頭,再次報以無奈的眼神:
“我哪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