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淚不自覺地溢了出來,心里陣陣作痛。但是,加入了同情與憐惜之后,他的愛情又更濃更重更郁更烈,促使他更加不顧一切……
他決定立刻去向自己的三位尊長爭取,無論如何都要取得他們的同意——在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拋棄水飄萍。
回到府里,時已入夜,他估計著老太太已經(jīng)入睡,縱然想好了措詞也只能等待明日再說。他想去見母親,為他等門的小順卻悄悄地向他透露:
“太太知道了你拿送少奶奶當(dāng)幌子,溜出府去,生了好大的氣;不過,這一回,沒再叫我爹滿街去找——”
他心里有數(shù),去見她,一定會挨罵,但,事情已別無選擇,只有硬著頭皮勇往直前。卻怎奈,心里畢竟還存有一分畏怯,頓了一下之后,他告訴小順:
“這會兒晚了——明天一早,我自己去領(lǐng)她責(zé)罰,不用你跟著!”
小順朝他一伸舌頭:
“那最好——不過,少爺,您可別到時候又偷著逃出去了——我爹叫我?guī)椭蠢文?,我總沒看牢,凈挨他罵!”
陸天恩無奈地回瞪他一眼:
“這回,不會啦!”
不料,第二天一早,事情卻起了變化。金毓像是迫不及待似的,早餐方畢就忙不迭地過府來訪。
這一回,他沒到陸老太太跟前去,而是徑自來見陸夫人——這是他一夜思忖后的決定,暫時不把金府的變故告訴陸老太太,以免老人家憂慮,但是一五一十地對陸夫人說個清楚,好讓陸夫人了解真相,心里有數(shù),能夠多方配合。
而他的話令陸夫人大驚失色,為金府發(fā)生的變故震撼不已,既認(rèn)同事情暫時不能讓陸老太太知道,也必須有一番說辭,讓陸天恩到金夫人跟前提出請求,接回金靈芝——和金府分家的事比起來,這兩樁事很小,很容易辦。
于是,在陸老太太跟前,她只告知,金靈芝到了金府之后,發(fā)現(xiàn)一樣沒有老成的嬤嬤照料,又不忍心讓母親勞累,自己想回來——這個說法當(dāng)然很能讓陸老太太接受,于是,陸天恩責(zé)無旁貸地前往金府接回金靈芝。
有關(guān)水飄萍的事當(dāng)然沒法子出口……坐在馬車上前往金府,他唯有在心里反復(fù)叨念給自己聽。
而陸夫人在心中反復(fù)思謀的卻是具體面對現(xiàn)實的做法。首先,她認(rèn)為金府的變故有必要讓陸正波知道,但她自己不愿意親赴無為齋,于是派了秋云去說;其次,她明確體認(rèn),安排照料金靈芝,已經(jīng)刻不容緩,于是再追加一封信,并且匯上路費和極為優(yōu)厚的一整年的工錢,去給遠(yuǎn)在湖南的秦朱氏……
- [ 23 ] -
一連兩封急信都準(zhǔn)時地送到秦朱氏手里,她不識字,信的內(nèi)容只能由她的丈夫秦約說給她聽。而聽完第一封信的時候,心里先泛起陣陣熱潮,眼前交閃著陸府的影像:一個生活了將近二十年的地方,一個親手帶大的孩子,一個救助過她的老人……她忍不住熱淚滾滾。
但她沒有立刻決定答應(yīng)陸府之請前往北京——原因是秦約提醒她:
“且慢決定,看看燕笙的意思再說!”
他認(rèn)為,女兒未必贊成她再到陸府工作,需要用點時間溝通:
“她不清楚咱們與陸府的關(guān)系,不懂得咱們的心思,而且生性好強,不會愿意你再做伺候人的事,得好好、慢慢地同她說,讓她打心眼里愿意——”
這些顧慮她很認(rèn)同,女兒受新式教育,一向很有主見,但是畢竟只有十八歲,世事人情知道得很有限。
“得空的時候,好好地跟她說說吧,讓她了解……”
然而,這一天,兩人竟完全沒有說這件事的機會——黃昏時分,在小學(xué)任教的秦燕笙抱著大疊的學(xué)生作業(yè)本子,踏著輕快的步子返家,心情極好。走進大門以后,穿過種著蔬菜的前院,遇上養(yǎng)著的母雞和一窩小雞,她彎下身來,“咯咯咯”地逗著雞玩,而后進了屋,朝他倆親切地叫喚招呼,接著便鉆進自己房里去了。
一會兒之后,秦朱氏悄悄地走到她房門口,張望了一眼,看她正伏案專心批改學(xué)生的作業(yè),便覺得不好上前去,頓了一頓就退開了。
秦燕笙則絲毫不覺,埋頭工作。剪了一頭齊耳短發(fā)的她清瘦而不嬌弱,纖細(xì)而不多愁,臉上流露著書卷氣,眼角眉梢更隱約藏著一分孤傲,因而使她顯得柔中帶剛,更像一竿修竹。
她小時由秦約獨自撫養(yǎng),受到了母親不在身邊而父親曾以書童為業(yè)的雙重影響,她熱愛讀書,而且心智早熟,胸懷理想,個性獨立。求學(xué)期間品學(xué)兼優(yōu),師范學(xué)校畢業(yè)后在小學(xué)任教,又以教學(xué)認(rèn)真著稱,任職不到一年就飽受贊譽……
秦朱氏默默地走回客廳,向秦約低聲說了一句:
“她忙著呢,不好打斷!”
秦約安慰她:
“吃飯的時候再說吧!”
但是,晚餐桌上,兩人依然沒有機會——秦燕笙心情好、興致高,滔滔不絕地講話,講了許多學(xué)生們的趣事,他倆便忍不住跟著笑,餐桌上的氣氛好極了;而吃完飯,秦燕笙又鉆回自己房里去了。
估計她不是繼續(xù)批改學(xué)生作業(yè),就是捧起書來讀。秦朱氏無奈,小聲地向秦約嘰咕:
“這個時候不能打斷她,真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才出來說話——”
秦約卻報以微微一笑:
“這樣也好,咱們正好可以仔細(xì)想想,怎么跟她說——別急,慢慢來——陸府那邊,我先替你寫封信,就說,且容咱們考慮幾天!”
秦朱氏嘆了口氣,若有所思地說:
“說真的,我可真有點急,有點想立刻上陸府——我打前些天回來的路上就開始惦著小少爺——他人長大了,心里還是十歲的光景,小得叫人疼,我真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