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下午,柳小云打電話來,希望能和我見上一面,她說有些事情需要跟我聊聊。我告訴她在太陽落山后我會過去找她。
“太陽落山?有意思?!彼χf。
是挺有意思。我向來不怎么喜歡古典小說的。
我望望窗外的天空,彤云密布,是下雪前濃重的陰郁天氣。我喜歡這種天氣。或許我還保留著童年時期的體驗 這種天氣意味著可以不去托兒所,一種溫暖的安全感和慵懶感。
柳小云住在西二環(huán)中路的一家酒店。這是一家經(jīng)濟型連鎖酒店,大堂整潔,裝修得有點小情調(diào),卻小得可憐,只有一張外形怪異的小沙發(fā)可以坐坐。她在電話里告訴我,昨天上午在警局門口遇到我以后,她就再也沒回那個房子 她們在一起合租的房子,而是在這家酒店住。本來她昨晚就想打給我,又怕打擾我,就改在今天了。
她走出電梯,穿著一件鮮艷的小毛衣和一條穿舊了的牛仔褲,小毛衣的粉紅色給她潔白的臉蛋映出幾分紅潤,因此臉上不再那么憔悴,比警局門口的柳小云更加光彩奪目。
她喜歡吃川菜,我們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川菜館子,點了一個水煮肉片,一盆水煮魚,要了四瓶啤酒。她從包里拿出紅塔山,扔給我一支。我喜歡抽真正的煙草的女人,而女士香煙只是故作姿態(tài)的道具而已。不過她告訴我,她僅僅是剛開始學(xué)抽煙,周湘死去的那個夜晚是她第一次吸煙。當(dāng)時她坐在警局里,手指顫抖著,一支接一支地吸。
昨晚她也沒有好過多少,抽了不少。
“晚上總是做噩夢,不過好歹還算睡著了幾次?!彼龏A起一片肉送進小巧的嘴巴,閉嘴嚼著,“我把門上所有的插銷都插好,把鉸鏈也放好,再一遍遍地告訴自己這里是酒店,不會有什么危險?!?/p>
我微笑著端起酒杯,她拿過杯子和我碰了一下。
“我還把電視調(diào)到了戲曲頻道,讓它一整晚都唱戲。我把自己帶進古代,那樣就沒有危險了?!彼龘溥暌宦曅α似饋?。
“要是有動物頻道就更好了。”
基本上,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她還是挺能說的。這個戴著眼鏡的女孩,不像我初次見她時那么羞澀和拘謹。
她經(jīng)歷了真正恐怖的一幕。那晚她和朋友唱歌回來已經(jīng)兩點多了,盡管喝多了酒,她幾乎是扶著墻走近房門的,但開鎖的那一瞬間,她還是感覺什么地方不對勁,或許那就是人們常說的第六感吧,總之是一種難以名狀的不祥感覺,比如瞬間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或者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什么的。她無法描述那種感覺,不過她確信是酒精磨鈍了這種第六感,如果處在清醒狀態(tài)她會強烈地把握住。屋子里并沒有什么異常。她們租的是一個兩居室的房子,客廳不大,她的房間在外側(cè),死者周湘的房間靠里側(cè)。她打開客廳的燈,看見了周湘的衣服掛在衣架上,餐桌上還放著超市的購物袋,里面有火腿、方便面和洗發(fā)水。她簡單地沖了個澡就上床睡了。天快亮?xí)r她口干舌燥,走到客廳倒水,發(fā)現(xiàn)周湘的門縫透著燈光。她走過去敲了敲門,沒人應(yīng)聲,就推開門
“先是一股很腥很腥的味道直鉆進鼻子里,那種味道我這一輩子也別再想擺脫掉,有點像流鼻血的時候聞到的那種味道,也有點像肉鋪里的那種味道。說不清楚。但印象太深了,這輩子都別想再擺脫這種味兒了。我不知道是被屋子里的一切嚇傻了,還是屋子里燈光太強,刺得我睜不開眼,總之,我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周湘,我最好的姐妹,倒在一大攤血里。”
她一口氣喝干了滿杯的啤酒,眼眶濕潤了,接著她開始抽鼻子,眼淚流下來。她用手背使勁地擦著臉上的淚水,攏了攏扎起的頭發(fā),向我極不自然地微笑了一下。
“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你知道嗎,這是她死以后我第一次哭。我好像只知道害怕了,還沒來得及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