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我們不會浪費任何東西:哪怕是一小塊面包、一截細繩、一張優(yōu)惠券,或是任何一個可以無償消費的機會。”家里是如此節(jié)約,以至于西蒙娜在游戲中都繼續(xù)著“艱苦和節(jié)約”,她無法擺脫對浪費的恐懼。在學校,她開始把字母寫得很小,小到只能勉強看清。她的作業(yè)本上不會留下一丁點兒空白。她的老師們?yōu)樗@樣的行為感到不安,她們以為這是早發(fā)性吝嗇的信號。
戰(zhàn)爭期間,個人生活的艱苦和國家的困難是息息相關的。第二次破產,也就是鞋廠倒閉后,貧困已經讓這個家庭不堪重負。1919年秋,他們不得不搬家,離開了瓦萬十字路口的套房和位于羅通德咖啡館上面的陽臺,住到了雷恩街七十一號一棟沒有電梯的樓房六樓。當得知再也不能在她的陽臺上看林蔭大道的景色時,西蒙娜大失所望:“我將與世隔絕,我被流放了?!?/p>
新家的廚房和書房的窗戶都朝著消防兵營的墻,從家里只看得見屋頂,就連天都被分割成了幾何形狀。房間里光線不好,衛(wèi)生間也沒有自來水;他們用水桶提水上來,洗手池下面有個煮衣服用的桶,污水先倒在這里,然后喬治再將污水倒掉。
西蒙娜和艾蓮娜同住在一個非常狹窄的房間里,那里除了她們的床已經放不下任何家具。只有被稱為書房的房間可以燒木炭取暖,所有的家庭活動都是在這個房間里展開。弗朗索瓦絲極盡節(jié)儉之能事;剩飯剩菜加熱后再吃;舊衣服織補過后再穿;衣服小了就放長折邊;舊大衣也要翻翻面。如果不是要去做編織活或是為女兒們的襯裙做大花邊,她從來不坐地鐵或是公共汽車。由于生活拮據,她獨自一人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自己搬走沉重的煮衣桶,搬炭和木塊上來,跪著擦地板。1950年,西蒙娜在寫給一位朋友尼爾森·艾格林。的信中描述了她當時居住的陰暗骯臟的套房和破舊不堪的樓梯。家務活使得母親整天疲憊不堪,她怨恨這種約束,厭惡這種讓她很不體面的繁重的勞動。她覺得這種勞動降低了自己的社會地位。很快,弗朗索瓦絲就由于勞累過度而無暇顧及自己的外貌。一天,她戴了一頂帶短面紗的天鵝絨帽子,普佩特看到后著了魔似的喊道:“媽媽你看起來真像位漂亮的夫人!”她坦蕩地笑了,“她已經不再炫耀自己的高雅。她忽視自己和女兒們的身體甚至到了不講衛(wèi)生的程度”。
她相信學業(yè)是女兒們最后的希望,因此她盡量不要西蒙娜和普佩特幫她做事。西蒙娜的任務只是磨咖啡和每天把垃圾桶拿下去。垃圾桶太小了,總會有些果皮、油膩的紙張散落在外面,她必須強忍住厭惡把這些東西堆到一起然后把所有的垃圾都倒進大垃圾箱里,大垃圾箱總是滿滿的,她要把垃圾壓下去,還要小心被門房責罵。另外,她還要把舊報紙裁剪成方塊用線穿起來掛在衛(wèi)生間里。
弗朗索瓦絲教導女兒們美德與修養(yǎng)比金錢更為重要,她讓他們讀的不是《敘澤特的一星期》,而是《圣誕之星》,這部作品提醒讀者即使身處貧困也要保持美德。她和她的丈夫堅信,教育會讓她們出類拔萃。雖然全家都在貧困中掙扎,西蒙娜還是深信他們“在精神上,也因此絕對地”比社會上其他人都要優(yōu)秀很多。喬治也援引愛德蒙·羅斯丹的話:“我,是在精神上非常高貴的人?!?/p>
鞋廠倒閉后,喬治一個名叫肖邦·德·讓夫里的表兄為他在《高盧人報》謀得一份差事。他的工作就是尋找在市場上發(fā)行新股票的公司,并建議這些公司在他們的報紙上作付費廣告。如果被拒,他就小心翼翼向他們暗示,報紙將在讀者面前詆毀他們。這種敲詐使得他勉強維持生計。這個熱衷于上流社會生活的男人曾經把風度看得無比重要,如今卻常?!鞍l(fā)泄因社會地位降低帶來的憤怒”在《上流社會人名錄》中,他的職業(yè)一直都是法院律師。。他不能忍受自己混跡于一個他認為低等的階層,并且把這種憤怒情緒用一種攻擊性的行為表現了出來。在公共汽車上,他辱罵那些乘客;在公共場所,他傲慢地批評一切。他使用那些他認為平庸低級的人群的語言,甚至比他們更為庸俗?!八M力讓自己顯得粗俗,以至于最后除了他自己所有人都認為他本來就是個粗俗的人?!彼o西蒙娜留下了“故意忽略”財富和成功的印象。他裝出一副懷才不遇的樣子,認為自己“是某種災難的受害者”。他給孩子們列舉的都是地球上最有名的天才,但是“他們過人的天資讓他們犯錯”。維克多·雨果、左拉、阿納托爾·法朗士都是他諷刺的對象,他在鋪有已被磨得露出線頭的化纖地毯的房子里諷刺他們。他評論他們的文筆和思想,并“對他們的謬誤展開從容公正的評價”。他講起話來慢條斯理,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他的妻女已經完全被他俘虜,聽著他展開 “難以捉摸的漫無邊際的思維。所有的人和物都要在他面前接受最終審判”。
在政治上,他屬于極端右派。他認為,外國佬和猶太人使法國文化正在走向死亡,但是同時造成這種現象的還有知識分子和他們的無稽之談:人權、和平主義、國際主義、社會主義,等等。他當眾辱罵全世界。
他對戲劇熱情不減,但是由于和以前大部分熟人都斷了聯系,他只能去讓諾先生這個“基督教戲劇的狂熱愛好者”的教養(yǎng)院登臺表演。他還讓當時極為可愛的普佩特同他一起演出。在徳西爾學校的舞臺上,西蒙娜曾經扮演過童年時期的塞維涅夫人,但在一次參加過富有表兄家的宴會后,她就拒絕再次登臺了。喬治為那次宴會寫了一出詩體時事諷刺劇。她要穿著西班牙式的衣服賣弄風情,邊搖扇子邊拋媚眼。當時普佩特是節(jié)目主持人,她穿著一個很大的絹網裙子,上面布滿了星星狀的圖案。波伏娃用《弗里庫利-弗里庫拉》的曲調唱著:
一位可人兒朝我們走來,
她神氣活現 (重復)。
這就是巴塞羅那瀟灑的人兒,
她邁著西班牙步伐 (重復)。
她局促不安,覺得自己十分笨拙,從那以后她就更愿意當觀眾觀看父親和妹妹的演出了。
多虧了亞歷山大·瓦格斯,他們家還能聽到后臺的喧嘩并得到劇院的優(yōu)惠券。喬治于是再次變得彬彬有禮口若懸河:“少有的幾次——當我們去劇院看戲,還有他奧德翁劇院的朋友把他介紹給某位著名的女演員時——他又恢復了上流社會的優(yōu)雅?!敝劣谖髅赡龋段鞴Z》讓她哭泣;《雛鷹》讓她嗚咽;《布列塔尼庫斯》讓她戰(zhàn)栗,她已經完全被舞臺的魔力征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