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寺廟生活,讓蘇曼殊好像冬眠了一場。這個冬日,他每天煮茶賞梅,誦經(jīng)坐禪,空落時到街巷買點酒肉,甚至夜不歸宿。他向往的生活是沒有任何羈絆的,寧做一片流云,也不做佛前的一盞圣水。他將靈魂寄存在這里,有一天還會像大雁一樣展翅飛翔,或許無所依靠,老死在某個落葉紛飛的秋天里,或許還會回來,那時候就再也不會離開。
春暖花開的時候,蘇曼殊的父親蘇杰生病逝于鄉(xiāng)間,而蘇曼殊卻拒不奔喪。蘇杰生臨死也沒有見到這個被他放逐的兒子,這個讓他心懷愧疚的兒子,或許在死前,他想乞求得到蘇曼殊的原諒。時過境遷,蘇曼殊依舊無法忘記兒時所遭遇的屈辱,那道傷痕橫在他的心口,時刻提醒著他不能忘記。人的心太脆弱,有些傷害需要用一生的時光來彌補。佛說,做一個心胸寬闊的人,忘記仇怨,記住恩情??晌覀兌疾皇欠?,難以將所有的仇恨一筆勾銷,難以禪坐于蓮臺上,拈花微笑,淡定平和。
緣生緣滅,只消剎那,蘇曼殊不知道他和蘇杰生的父子情緣也就一世,等到喝下了孟婆湯,來生誰還會記得誰。他不能原諒自己的父親,是因了他無法忘記童年的傷,不是住進(jìn)了寺廟,就可以放下,就可以不再迷惘。人生有太多的遺憾,錯過的無法重來,破鏡難以重圓,傷痕修復(fù)得再好,也還是會有印記。
這個春末,蘇曼殊徹底地清醒,離開棲息一冬的寺廟,開始研習(xí)梵文,應(yīng)聘于曼谷青年會。后又遠(yuǎn)赴錫蘭,暫寄于菩提寺。再又從廣州抵達(dá)長沙,聘于湖南實業(yè)學(xué)堂,與張繼、黃興同事,參與華興會機(jī)密事務(wù)。蘇曼殊承認(rèn)自己是個靜不下來的人,盡管他亦向往修籬養(yǎng)鶴、邀三五知己煮酒吟詩的閑逸生活。亂世里飛揚的煙塵無處不在,縱然你逃至世外桃源,也依舊會沾上一身的風(fēng)塵。
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
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蘇曼殊就是這樣,一個人徒步,一個人搖槳,一個人策馬,將自己拋回紅塵深處。他始終適合做一只飄飛的大雁,在不同的地方筑巢,來去匆匆,不需要為任何院落守護(hù)老舊的夢。都說風(fēng)云亂世沒有安穩(wěn),或許是因為兒時家庭的傷害,蘇曼殊心里一直想有個溫暖的家,又懼怕有一個家。所以他總是在行走,總是飄忽不定,像一個浪子,連行囊都是多余。今天在蘆花似雪的岸邊,明天又會在天涯的哪端?